那隻巨大的、生著人臉花紋的黑蝶,在梅根指尖最後撲騰了兩下。
隨後化作一縷精純的紫煙,順著她的毛孔鑽了進去。
牢房裡安靜得有些過分。
隻有地上那灘還沒乾透的黑水,以及空氣中殘留的硫磺味,證明剛才這裡還有幾個活生生的蜥蜴人。
“味道有點酸。”
梅根嫌棄地甩了甩手,像是在評價一顆發酵過頭的葡萄。
她轉過身,看向緩緩走過來的麵具少女。
伊莉絲躲在麵具少女身後,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地上那幾套空蕩蕩的祭司袍,小嘴張著,半天合不攏。
剛才那一幕,超出了她那顆小腦袋瓜能理解的極限。
“不用再表演了。”
梅根突然開口。
她抬起腳,赤足踩碎了一塊黑曜石地板,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這裡根本不是曆史碎片,對吧?”
梅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周圍這壓抑的囚籠,又指了指頭頂那看不見的天空。
“曆史是死的,是僵硬的,就像博物館裡的標本。”
“但這兒……”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股混雜著絕望、血腥和汗臭的空氣湧入肺腑。
“這兒太‘活’了。”
“活得讓人惡心,活得充滿了變數。”
梅根往前逼近了一步,把麵具少女逼到了牆角。
“我們不在過去,對吧?”
麵具少女沉默了兩秒。
隨後,她發出一聲輕笑。
那笑聲裡帶著幾分無奈,又帶著幾分被拆穿後的坦然。
“您的洞見,真得讓人害怕。”
麵具少女抬起手,摘下了那張畫著誇張笑臉的麵具。
麵具下,是無數張臉,她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但那雙紅色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那是賭徒孤注一擲時的眼神。
“沒錯。”
少女把麵具隨手扔在地上,紅發在腦後隨意地束起。
“這裡不是過去。”
“這裡是……正在發生的‘現在’。”
她轉過身,走到鐵欄杆前,看著外麵那個正在用人骨搭建祭壇的廣場。
“歡迎來到亞龍人帝國。”
少女的聲音變得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或者,用那個更讓您熟悉的名字……”
她回過頭,深深地看了梅根一眼。
“虛月帝國。”
梅根的瞳孔微微一縮。
“但這不對勁。”
梅根走到少女身邊,看著外麵那些被鞭打、被奴役的人群。
“我見過的虛月帝國,可不是這副鬼樣子。”
“在那些逃難者的嘴裡,在外界的傳言裡……”
梅根回憶著這一路上的見聞,以及前世的白日瀾所見的真月帝國記載的虛月帝國。
“這裡應該是流亡者的天堂。”
“是人類和亞龍人握手言和的聖地。”
“是這片廢土上唯一的……烏托邦。”
“但這裡……”
梅根指了指四周陰暗潮濕的牆壁,指了指外麵那個充滿血腥的廣場。
“這算哪門子的烏托邦?”
“我看是地獄還差不多。”
麵具少女沒有躲閃。
她直視著梅根的眼睛,那張布滿傷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靜。
“地獄和天堂,本來就隻有一線之隔。”
少女的聲音沙啞,像是吞過炭火。
“您覺得這裡臟,是因為您站在高處。”
“但對於那些在泥潭裡打滾的人來說,哪怕是一個虛假的泡沫,隻要能讓他們多喘一口氣,那就是天堂。”
梅根挑了挑眉。
“所以呢?”
“所以你就編造了一個‘謊言勇者’?”
梅根鬆開手,指尖在少女粗糙的臉頰上劃過。
“那個隻靠一張嘴,就能騙過魔神,騙過世界的女人。”
“你想告訴我,她就是你?”
麵具少女搖了搖頭。
動作很輕,卻很堅決。
“不。”
“我不是勇者。”
她轉過頭,看向角落裡那個還在發抖的伊莉絲。
又看向鐵欄杆外,那些依然在皮鞭下掙紮的奴隸。
“她也不是。”
“沒人是勇者。”
麵具少女深吸一口氣,胸口的起伏帶著一種沉重的壓抑感。
“勇者早就死了。”
“死在王國之夜。”
“死在那個被虐殺的廢墟。”
“死在那個懸崖邊的枯樹上。”
“死在反抗的路上。”
……
“死在千千萬萬的苦難之中”
梅根眯起眼。
“那你是誰?”
“我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