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眾人結束課程,又來到了實驗室。
梅菲斯特轉向艾莉森,問道:“你如何理解,人類的‘愛’?”
艾莉森的身體站得筆直,思索過後彙報著:“‘愛’,是情感係統中最危險、最不穩定的程序。”
她的聲音冰冷,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它導致非理性的個體綁定,造成嚴重的資源錯配。比如:為了保護弱小的後代,而犧牲更具價值的強壯個體。”
“它還會引發基於嫉妒與占有的無窮衝突。根據我的觀察,人類曆史上絕大多數無意義的殘酷行為,都與‘愛’的排他性和盲目性,有直接關聯。”
她頓了頓,給出了最後的判詞。
“‘愛’,是人類文明的係統漏洞,是苦難的根源。”
就在這時。
一個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打破了艾莉森的論述。
“我不同意。”
是伊芙。
她掙紮著,從那張柔軟得如同墳墓的床上坐了起來。
那張蒼白的臉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疲憊與清醒的平靜。
她抬起頭,那雙淡棕色的瞳孔,第一次,敢於直視梅菲斯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我同意你們的觀點。”
伊芙的聲音沙啞,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愛,確實是生物本能,是一套古老的算法。”
這個開場,讓艾莉森那張雕像般的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伊芙沒有理會她。
她的視線,始終鎖定著梅菲斯特。
“但你們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
“你們認為,理性可以窮儘所有變量,計算出永恒的最優解。但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梅菲斯特平靜地問。
“因為信息永遠不全。”
伊芙的語速很慢,像是在引導一個學生。
“這個世界是流動的,變量無窮無儘。你們的理性決策,依賴於已知的信息推理出的模型,但模型永遠滯後於現實。”
“更重要的是,你們無法計算‘未知的未知’。”
她看著梅菲斯特,那雙淡棕色的眼睛裡,閃爍著微光。
“最大的威脅,往往來自你們認知框架之外的東西。一種全新的、從未見過的瘟疫;一場超出所有模型預測的天災。在這些情況下,你們的理性會瞬間癱瘓。”
“因為它沒有數據。”
“理性是一把尺子。”
“但它量不儘大海的波濤,更測不到海底的暗流。你們崇拜的,是一把在平靜湖麵上完美無瑕,卻會在狂風巨浪中,徹底無用的尺子。”
梅菲斯特沒有反駁,隻是安靜的聽著。
一邊,瑟琳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在高速處理這個全新的理論。
伊芙深吸一口氣,拋出了她最終的論點。
“而‘愛’,這套被你們鄙視的本能算法,恰恰是用來應對那個‘理性不及’的世界的。”
“在理性無法快速計算出結果的絕境,比如:一場突如其來的隕石雨,一場毫無征兆的戰爭,‘愛’能驅動我們,做出超邏輯的連接。”
“父母會為了保護孩子而犧牲。伴侶會為了拯救對方而冒險。戰友會為了掩護同袍而斷後。”
“這些行為,在你們的計算中,全都是‘不劃算’的。但正是這些‘不劃算’,凝聚了我們,讓我們在一次次滅頂之災中,存活了下來。”
“它保留了那些‘非最優’的個體。弱小的孩子,衰老的父母,缺陷的天才。在穩定時期,他們是你們眼中的‘資源負擔’。但在環境劇變時,他們體內可能恰好就保存著,能讓整個種族延續下去的、意想不到的火種。”
“你們的理性,會毫不猶豫地清除這些‘錯誤’。”
“而我們的愛,保留了這些‘意外’。”
伊芙的視線,掃過梅菲斯特,掃過瑟琳,最後落在了艾莉森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
“你們魔人族,像是在建造一座理論上無懈可擊的、針對所有已知威脅的永恒武器。”
“而我們人類,像一片不斷遷徙、形態變幻的苔原。”
“野火燒不儘我們,嚴寒凍不死我們,因為我們從未把所有的種子,都放在一個叫做‘理性最優解’的籃子裡。”
她看著梅菲斯特,那雙淡棕色的瞳孔裡,不再有恐懼和仇恨,隻有一種文明與文明對話時的,平靜與坦然。
“愛,就是那陣把種子吹向四麵八方、無法預測的風。”
“它低效、混亂、充滿痛苦……”
“但也正因如此。”
“我們,才可能擁有未來。”
伊芙的話音落下。
整個儲藏室,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凝固般的安靜。
艾莉森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她看著伊芙,那雙棕色的眼瞳裡,是無法掩飾的震驚與荒謬。
她的旁邊,瑟琳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