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歡迎回家”,像一道解開禁製的咒語。
廣場上,那三百八十一個被稱為“缺陷品”的魔人族,安靜地站著。
他們習慣了被審視,被排斥,被定義為錯誤。
但他們從未聽過這個詞。
家。
一個身材高大的魔人族男性,肩膀開始無法抑製地聳動。
他猛地用手背捂住自己的臉,有斷續的、壓抑的抽泣聲從他指縫間漏出。
這聲音像一個信號。
一個接一個。
那些始終強迫自己維持著麵無表情的魔人族,防線開始崩潰。
有人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身體劇烈地顫抖。
有人抬起頭,任由那陌生的、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滑落,卻不知道該如何擦拭。
他們看著彼此,在對方那張扭曲的、陌生的臉上,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個被壓抑了無數年的,驚慌失措的,孤獨的靈魂。
恐慌和釋放,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人群中劇烈地衝撞,交織成一片無聲的混亂。
梅菲斯特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著這些同胞,第一次,像真正的人類那樣,毫無邏輯地,釋放著自己的情緒。
他等到這股初期的情感洪峰稍稍平息,才再次開口,聲音通過擴音裝置,冷靜地切入這片混亂。
“你們能學會情感釋放很好。。”
“但為了避免我們的新城市崩潰,我們將同步引入‘道德’與‘法律’兩套約束。”
他用一種介紹新軟件功能的語調,平靜地補充道。
“請各位合理使用你們的新權利。”
這句冰冷又古怪的話,讓好幾個人抽泣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演講結束了。
梅菲斯特成為了這座“第一變量區”的,最高管理者。
或者用人類的詞彙來說,市長。
但他的工作,比想象中要輕鬆得多。
那群剛剛還在痛哭流涕的魔人族,在情緒稍稍平複後,幾乎是出於本能地,開始以一種令人驚歎的效率,建設起了自己的新家。
他們自發地組成小組,打掃街道,分配房間,檢查能源係統,規劃種植區域。
一切都井井有條,高效得可怕。
仿佛他們隻是在一場短暫的情感風暴後,又重新變回了那台精密的機器。
隻是這一次,機器的齒輪間,多了一些陌生的、溫潤的油。
伊芙站在一棟高樓的陽台上,俯瞰著這一切,她已經升任副市長。
她看著那些魔人族,臉上還帶著淚痕,手上卻已經開始一絲不苟地執行著工作。
她無法理解。
這座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自相矛盾的怪物。
它有著最理性的骨架,卻跳動著一顆感性的心臟。
這真的能成功嗎?
他們是否會變得像人類一樣殘忍?惡魔一樣高效?
伊芙的心裡,充滿了悲觀的疑慮。
就在這時,梅菲斯特無聲地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你在擔心什麼?”
伊芙轉過身,看著這個一手締造了這一切的魔人。
“我不知道。”她誠實地回答,“我看不清這裡會變成什麼樣。”
“這是正常的。”梅菲斯特平靜地回應,“因為我們正在創造一個,從未有過的模型。”
他走到陽台邊,和伊芙並肩而立,俯瞰著下方那座正在蘇醒的城市。
“我在思考這座城市的資源分配模型。”
他的聲音平直,像是在和她探討一個純粹的學術問題。
“私有財產製,會導致資源集中和內部摩擦,效率低下。”
“按勞分配,會忽略個體差異與基本需求,同樣會引發新的不公。”
梅菲斯特轉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瞳,注視著伊芙。
“所以,最優解似乎是……”
“取消‘所有權’這個概念。”
“由中央係統,根據每個個體的實際能力,去分配他能勝任的任務。”
“再根據每個個體的實際需求,去分配他所需要的,包括食物、住所、醫療在內的一切資源。”
伊芙的瞳孔,因為這番話,而劇烈地收縮。
取消所有權?
各儘所能,各取所需?
這……
這不就是……魔人族的製度嗎?
伊芙的瞳孔劇烈收縮。
她的大腦,因為梅菲斯特這套冰冷而完美的社會模型,而陷入了短暫的宕機。
但下一秒,她就找到了這個模型的致命漏洞。
“不。”伊芙搖了搖頭,那張蒼白的臉上,寫滿了對這個烏托邦理論的否定。“魔人族的製度,是根本不考慮個體需求,隻分配維持個體基本生存的資源。”
“而你所說的,各取所需……”伊芙看著梅菲斯特,那雙淡棕色的瞳孔裡,是洞悉人性的悲哀。
“人的欲望是永無止境的。”
“如果每個人都能隨意索取,那再多的資源,也會被瞬間耗儘。”
梅菲斯特看著她,那雙黑色的眼瞳裡沒有絲毫波動。
他平靜地指出她邏輯中的一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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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搞錯了一點。”
“需求,不等於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