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的分析結束了。
伊芙的臉色更加蒼白。
她從未想過,教會那被無數詩歌和戲劇所歌頌的婚姻製度,其底層邏輯,竟是如此赤裸裸的、關於穩定與分配的計算。
“那麼,一夫多妻製呢?”
艾莉森適時地開口,她的臉上帶著探究的微笑,像是期待著一場更精彩的解剖。
“它是否能作為另一種備選方案?”
“可以分析。”
梅菲斯特的指尖再次在模型上劃過,新的標簽浮現。
“優勢:在特定條件下,能最大化人口繁殖潛力。”
“對於一個需要快速擴張的族群,允許能力最強的個體,留下更多後代,符合邏輯。”
“但它的缺陷,同樣致命。”
梅菲斯特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隻是純粹的陳述。
“第一,它會加劇男性間的配偶競爭,導致大量的、無法獲得配偶的底層男性,成為社會最不穩定的因素。”
“他們的挫敗感和被剝奪感,是暴力與動亂的溫床。”
“這和我們追求穩定的目標,背道而馳。”
伊芙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她在人類世界裡,見過太多因為爭奪一個女人而發生的決鬥、仇殺。
也見過那些因為一無所有,而變得極度危險的流浪漢和傭兵。
“第二,它會係統性地,將女性‘物化’。”
梅菲斯特吐出這個詞時,會議室裡的幾個女性成員,身體都出現了微不可察的反應。
“在這套製度裡,女性不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一種可以被占有、被分配的資源。她們的價值,被簡化為生育能力和對男性的依附程度。”
“這將從根本上,摧毀我們試圖建立的,個體平等的價值觀。”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
梅菲斯特的視線,掃過214號和艾莉森,那眼神銳利得讓她們同時感到了某種不適。
“它會引發極端的內部情感衝突。”
“嫉妒、猜疑、為了爭奪丈夫的寵愛和資源而產生的內鬥……這些都會耗費巨大的情感能量,讓家庭單元變成一個高壓的戰場,而不是協作的港灣。”
“這對於剛剛開始學習情感的我們而言,無異於一場災難。”
他停頓了一下,讓眾人消化這番冷酷的分析。
然後,他看向艾莉森,那雙黑色的眼瞳深不見底。
“所以,你的提議,被駁回。”
“一夫多妻製,是一個高風險、低穩定性的模型,不符合本實驗區的基本目標。”
艾莉森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僵硬。
她所有的反駁,都被梅菲斯特用她最信奉的邏輯,堵了回去。
“那麼……”
伊芙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問出了那個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問題。
“我們該怎麼辦?”
“如果這兩種主流模式,都有著無法解決的缺陷。”
“我們還能……建立家庭嗎?”
會議室裡,陷入了一種比魔人族傳統會議更加凝固的沉默。
伊芙的質問,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散。
如果所有主流模式都是牢籠,那他們還有什麼可選?
打破沉默的,是艾莉森。
她向前傾身,那雙總是帶著探究笑意的棕色眼瞳,此刻亮得驚人。
“梅菲斯特大人,我認為我們忽略了一個前提。”
“您剛才的所有分析,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我們仍需要‘婚姻’或‘家庭’這種固定的、以‘生育和財產’為核心的製度。”
她的語調帶著一種挑戰權威的興奮。
“但在這裡,在魔人族,情況完全不同。”
艾莉森站起身,雙手撐在會議桌上,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梅菲斯特身上。
“首先,我們的‘後代養育’問題,已經由係統解決了。”
“孩子從出生起,就由整個城市撫養,接受最標準化的教育和資源分配。他們不屬於任何個體,隻屬於這個族群。”
“這從根本上,瓦解了‘財產繼承’這個婚姻製度最核心的基石。”
瑟琳那雙銀色的眼瞳閃爍了一下,她的大腦在飛速處理這個邏輯。
艾莉森的嘴角勾起一個自信的弧度。
“其次,我們有中央係統進行資源分配。”
“個體的生存,不再需要依賴另一個體或一個家庭單元。這意味著,經濟捆綁不再是必要項。”
“那麼,”艾莉森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煽動性,“當生育和經濟這兩大枷鎖被解除後,人類的關係,還能剩下什麼?”
她自問自答,聲音裡充滿了誘惑。
“隻剩下最純粹的,情感的連接。”
“陪伴、歡愉、智力上的共鳴、精神上的慰藉……”
“我們為什麼還要用‘婚姻’這種沉重的、過時的製度,去捆綁這些本該是流動的、自由的東西?”
艾莉森張開雙臂,像在擁抱一個全新的世界。
“我提議,廢除任何形式的固定伴侶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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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建立一個完全自由的‘情感流動市場’。”
“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感需求,與其他個體建立或解除任何形式的、非排他的短期關係。”
“喜歡他的智慧,就與他進行一場思想的交流。”
“渴望她的陪伴,就與她共度一個夜晚。”
“當情感消失,就和平地分開,沒有任何道德譴責,也沒有任何經濟糾紛。”
“這才是最高效、最自由,最符合人性的模式!”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讓伊芙的瞳孔劇烈收縮。
自由?
這聽起來更像是……徹底的混亂和放縱。
“這不可能!”伊芙站了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你這是在把所有人都變成可以隨時交換的商品!這會徹底摧毀人與人之間最寶貴的信任和安全感!”
“安全感?”艾莉森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憐憫,“伊芙副市長,你所說的安全感,不就是對‘占有’的另一種美化嗎?”
“你害怕失去,所以你渴望永恒的綁定。但這種綁定,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
“至於信任,”艾莉森的目光轉向梅菲斯特,“在一個信息完全透明的社會裡,我們還需要傳統意義上的‘信任’嗎?每個人的行為和偏好,都隻是可以被查閱的數據而已。”
伊芙被這套冰冷的邏輯駁斥得啞口無言。
她求助般地看向梅菲斯特,希望這個理性的化身,能否定這個瘋狂的提案。
梅菲斯特沒有看她。
他的手指,在全息模型上輕輕滑動。
“你的模型,在理論上,確實能最大化個體的自由度,並消除因固定關係帶來的內耗。”
他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像在給艾莉森的方案做出評判。
艾莉森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但是。”梅菲斯特話鋒一轉,“你忽略了一個致命的變量。”
“情感的‘慣性’和‘深度’。”
艾莉森的笑容僵住了。
“人類的情感,並非可以隨意開關的程序。”梅菲斯特的語調依舊平直,卻像一把手術刀,剖開了艾莉森理論最脆弱的部分。
“長期的陪伴,會形成一種名為‘依戀’的深刻連接。這種連接,在你的模型裡,被視為可以隨時切斷的‘低效情感’。”
“但對人類而言,強行切斷它,會帶來巨大的痛苦,其破壞力,甚至遠超你的‘自由’所能帶來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