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木飛舟,如同一葉被驚濤駭浪拋上空中的扁舟,在沉寂的夜色中劃出一道倉惶的弧線。
山穀崩塌的巨響還回蕩在身後,那片埋葬了邪物巢穴的廢墟,此刻已成了一座沉默的墳墓。但墳墓裡飄出的那幾句遺言,卻化作無形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飛舟上的每個人心頭。
“回三眼神族,立刻。”
顧清姿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她的聲音不大,甚至帶著一絲耗儘力氣後的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玄宸沒有問為什麼,他隻是默默地調轉舟頭,將飛舟的速度催發到了極致。金色的神力光暈包裹著船身,在夜空中拉出一道長長的流光,筆直地射向三眼神族領地的方向。
雲曦跪坐在甲板上,失魂落魄的眼神終於重新聚焦。他聽懂了顧清姿話裡的潛台詞,也看懂了她那凝重到極點的表情。那個被毀掉的巢穴,隻是一個“飯堂”,而現在,饑餓的“食客”,要去尋找新的糧倉了。
他的家,他的族人,就是那個糧倉。
一股冰冷到骨髓裡的恐懼,混合著滔天的怒火,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猛地從甲板上爬起來,衝到船舷邊,死死盯著前方那片無儘的黑暗,恨不得將自己的血肉都燃燒,隻為讓這飛舟再快一分。
飛舟之上,再無人言語。
顧清姿靠著船舷,夜風吹拂著她蒼白的麵頰,帶起幾縷散亂的黑發。她閉著眼,看似在調息,實則腦海中正掀起一場風暴。
“同類……你的‘嫁接’……走得太遠了……”
“當心……被自己的‘藏品’……吞噬……”
那道殘魂的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針,反複紮在她的神魂深處。
藏品。
這個詞,讓她感到一陣生理性的惡寒。她從未這樣看待過自己身上的能力。風行狼的腿,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泰坦巨猿的臂,是她複仇的武器;黑紋毒蛛的腺,是她反擊的底牌。它們是她從死亡深淵裡,一點點拚湊回來的“自己”。
可在一個“同類”的口中,這些,都隻是藏品。像是被陳列在架子上的戰利品,冰冷,且與主人涇渭分明。
她下意識地握了握拳,感受著那份源自巨猿血脈的、純粹的物理力量。這份力量,是如此真實,如此可靠。可與此同時,一股嗜血的、想要將一切都撕成碎片的暴戾念頭,也隨之從心底悄然升起。
她猛地鬆開手,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異化的風險,她一直都知道。但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她感到如此真切,如此……近在咫尺。
那個殘魂,究竟是什麼東西?它口中的“嫁接”原初道路,又是什麼?
她感覺自己像是走在一條懸於萬丈深淵之上的獨木橋,前方是她渴望的力量與複仇的終點,而橋下,則是被無數“藏品”的獸性所吞噬的、萬劫不複的深淵。
她轉頭,看向立在舟頭的玄宸。
他依舊沉默,身形筆直如劍,仿佛剛才那幾乎耗儘他所有神力的一擊,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但顧清姿的【噬眼魔感知】卻能敏銳地察覺到,他周圍那層護體的神力光暈,比平時黯淡了許多,氣息也遠不如之前那般沉凝如海。
他也在硬撐。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玄宸微微側過頭,麵具下的雙眼在月色中,泛著一抹淡淡的金色。他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卻像是在無聲地詢問:還好嗎?
顧清姿扯了扯嘴角,想回一個“沒事”的笑容,卻發現自己的臉部肌肉有些僵硬。她索性放棄了,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便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遠方的天際。
黎明時分,三眼神族的聖山輪廓,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
當青玉木飛舟出現在領地上空時,立刻引起了下方族人的警覺。數道身影衝天而起,將飛舟團團圍住,為首的,正是之前留守的幾位長老。
“雲曦?”當他們看清甲板上那個臉色煞白、氣息萎靡的年輕人時,皆是一驚。
“快!讓所有族人進入最高戒備!封鎖聖山!”雲曦不等他們多問,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他眼中那份劫後餘生的驚悸與恐懼,比任何解釋都更具說服力。
幾位長老相視一眼,心中皆是一沉。他們能感覺到,雲曦的氣息雖然虛弱,但眉心的天眼卻比離開時更加凝實,顯然是經曆了一場難以想象的凶險與磨礪。能讓這樣的他都露出如此神情,可見他們遇到的敵人,是何等恐怖。
沒有多餘的廢話,一道道命令迅速傳達下去。護山的結界光芒大盛,悠長的警鐘聲,響徹了整片山脈。
飛舟穿過重重戒備,直接降落在了聖山之巔的議事殿前。
雲舒早已等候在此。
她依舊是一身素雅的長裙,神情沉靜如水,但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當她看到顧清姿那蒼白如紙的麵容,和玄宸那明顯黯淡下去的氣息時,心便猛地向下一沉。
“出事了。”她沒有問“怎麼樣”,而是直接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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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堂被我們砸了。”顧清姿走下飛舟,聲音有些飄忽,“但餓肚子的老鼠,盯上了新的糧倉。”
她三言兩語,將巢穴之戰、魔核被毀、殘魂留言以及“食客”即將蘇醒的消息,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議事殿內,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雲曦在一旁補充著戰鬥的細節,當他說到那遮天蔽日的魔潮,說到那顆能吞噬神力的詭異魔核時,幾位在場的長老,臉色都變得難看至極。
他們自問,若是自己族中高手對上那樣的怪物,恐怕連一炷香都撐不下來,就會被吞噬得一乾二淨。
“噬眼魔隻是先鋒……真正的‘食客’……”雲舒低聲重複著這句話,秀眉緊蹙。她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描繪著三眼神族領地及周邊山脈的地圖前,目光在上麵緩緩移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