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蘭打斷他,聲音硬得像塊生鐵,
咱的地是用當年救你爹命的錢和支前做鞋的錢換來的,沒偷沒搶,怕什麼?
可她攥著韁繩的手,卻在微微發抖,如同秋風中搖曳的玉米葉。
騾子似乎察覺到主人的不安,噴著響鼻,蹄子不安地刨著土。
夜幕降臨時,小姬莊浸在濃稠的墨色裡。
忠楜蜷縮在姐姐睡過的舊鋪位上,身下的草席還留著淺淺的凹痕。
他伸手摸向枕頭下,觸到那半截粗瓷碗片——邊緣已被歲月磨得不再鋒利,卻還殘留著暗紅的痕跡。
隔壁傳來紙張翻動聲,鉛筆劃過草紙的沙沙聲,與記憶中紡車的嗡鳴重疊。
那年油燈下,大蘭專注地紡線,棉線從她指尖源源不斷地抽出,線錠子轉得飛快。
等攢夠錢,給娘扯塊新布做衣裳。她輕聲說,再給楜子做雙千層底的棉鞋。
突然,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淒厲而悠長。
忠楜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裡,那枕巾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皂角香。
娘現在每天還用這枕巾擦桌子,邊角都磨出了毛邊,像娘心裡那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窟窿,深不見底。
他想起大蘭埋在河東的前夜,自己偷偷往她棺木裡塞了塊磨得發亮的玉米芯——那是姐教他刻小玩意兒的啟蒙物,上麵還留著歪歪扭扭的刻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天剛蒙蒙亮,虞玉蘭已扛著鋤頭走向地頭。
晨霧未散,沾在草葉上的露水打濕了她的褲腳。
忠楜抄起小钁頭跟上,钁頭把上纏著的藍底白花布條隨風輕晃——那是大蘭嫁衣剩下的料子。
她出嫁那天,特意剪下布條纏在钁頭上,說:楜子用這個,乾活不手滑。
鬆土時,忠楜的腳踢到個硬物。
扒開泥土,竟是半截粗瓷碗片,邊緣還沾著暗紅痕跡。
記憶瞬間翻湧:去年麥收,大蘭端著剛涼好的玉米糊糊,被田埂上的馬齒莧絆了一跤,碗碎了,糊糊灑了一地。
當時大蘭急得直掉淚,說浪費了糧食。
娘卻蹲下身,用手指刮起泥裡的糊糊往嘴裡送:咱河西人的糧食,沾了土也金貴。
忠楜蹲下身,指尖輕撫碗片上的乾泥。
陽光透過指縫灑下,在碗片上投下細碎光斑,像極了姐姐繡壞的鞋樣。
他將碗片貼身藏好,粗布褂子被硌得生疼,心裡卻暖烘烘的——原來姐姐從未走遠。
她活在泥土裡,活在草葉間,活在每一道被磨亮的刀刃上,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倔強地生長著。
虞玉蘭在前麵揮動鋤頭,新翻的泥土散發出潮濕的氣息,驚起幾隻螞蚱,撲棱棱飛向遠處的玉米地。
那裡,嫩綠的玉米苗正在晨風中舒展葉片,像無數雙向上伸展的小手,努力觸碰著天空。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