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哽了一下,帶著深不見底的苦澀,“連農藥瓶子上的鬼畫符都認不全,去年差點……差點把除草劑當成殺蟲藥,一瓢澆在棉花地裡……差點毀了半年的收成啊……”
就在這時,門簾“嘩啦”一聲被猛地掀開,帶進一股清冷的夜風和泥土的氣息。
永海像陣小旋風似的卷了進來,手裡還攥著把剛從河灘割來的、沾滿夜露的嫩牛草,草葉上的水珠打濕了他半截褲腿。
“娘!真讓二姐去上學啦?”
他臉上洋溢著興奮的光,眼睛亮得像黑夜裡的星子。
“那我可就是她的小先生嘍!”
他順手把那把濕漉漉的草往牆角一扔。
草葉間一隻受驚的綠螞蚱猛地蹦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永英的舊布鞋麵上。
嚇得她“嗷”一聲尖叫,觸電般跳了起來。
娘看著這對活寶姐弟,臉上終於漾開一絲難得的、真正輕鬆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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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抄起靠在灶台邊的笤帚,作勢朝永海屁股上輕輕抽了一下:
“你這皮猴崽子!就知道逮著機會欺負你姐!”
那笤帚杆上的紅漆早已剝落了大半,露出裡麵黃生生的木頭芯子,活像根被饞嘴孩子啃了一半就丟下的玉米棒。
路線分析會那催命般的鈴聲,像一麵豁了口的破鑼,在暮色四合、倦鳥歸巢的黃昏校園裡,拖著嘶啞而沉悶的尾音,一圈圈蕩開,敲得人心頭發慌。
姬永海站在講台後,這講台是用最原始的土坯草草壘砌而成。
表麵抹的那層黃泥早已斑駁脫落,露出裡麵支棱著的、乾枯發黃的麥秸杆,如同老人下巴上那些疏於打理、倔強支棱的灰白胡茬。
他看著底下黑壓壓一片低垂或斜視的腦袋,心裡莫名地一緊,竟恍惚想起生產隊那排豬圈——
每次飼養員老楊頭提著潲水桶過來,圈裡那十幾頭豬也是這樣,齊刷刷伸長脖子,拱著圈門,渾濁的小眼睛裡射出饑餓而專注的光。
“今天我們分析會……”姬永海清了清發緊的嗓子,剛開了個頭,話音還未落地。
最後一排的昊建芳卻像屁股底下安了彈簧,“騰”地一聲霍然站起!
她身下那張本就不甚牢固的板凳腿在坑窪的泥地上刮擦出尖銳刺耳的噪音,像用鈍刀在刮骨頭。
她的兩條麻花辮隨著劇烈的動作甩到胸前,如同兩條被激怒、昂首吐信的毒蛇。
“我要揭發!”昊建芳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幾乎要刺破屋頂的茅草,“揭發班長姬永海同學嚴重的階級立場問題!
他和壞分子子女朱沙華來往密切,關係曖昧不清!”
整個教室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凝固成一塊沉重而冰冷的鉛板,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
連窗外樹枝上原本嘰喳聒噪的麻雀都識趣地噤了聲,仿佛預感到了某種風暴的降臨。
姬永海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手心瞬間變得汗津津、滑膩膩,捏在指尖的半截粉筆“簌簌”地往下掉著細白的灰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前排的高大風,那小子正拚命憋著笑,嘴角不受控製地向兩邊咧開,扭曲成一個極其怪異、充滿惡意的月牙形。
而朱沙華的座位,就在高大風斜前方,此刻空蕩蕩的,隻有那個洗得發白、邊角磨損的藍布書包還孤零零地掛在椅背上。
上麵用白線繡的一小枝梅花,被反複漿洗得顏色發淡,如同蒙上了一層深秋清晨的寒霜,淒清而倔強。
“昊建芳同學!”姬永海強迫自己穩住聲線,努力讓每個字都顯得清晰有力。
“說話要講證據!我和朱沙華同學,僅僅是討論學習、交流作業!這是革命同學之間最正常不過的互相幫助!
是為了共同進步!”
他試圖用那些報紙廣播裡常聽到的、冠冕堂皇的詞彙築起一道堤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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