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海挑著沉甸甸的糞筐在橋中央站定,粗糙的筐繩深深勒進他結實的肩膀,磨出一道鮮紅的印子。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那幾個同學腳上鋥亮的新膠鞋,嘴角咧開一個樸實甚至有點憨厚的笑,牙齒在黝黑的臉膛映襯下顯得格外白:
俺這褂子咋了?能裝糞,能乾活,實用!
他頓了頓,眼神清亮地看進對方有些躲閃的眼睛裡。
對了,你們昨兒老師發的《活葉文選》裡要求背的那段老三篇,背到哪了?要考的那幾處重點,我幫你們劃劃不?
仿佛一瓢冷水澆在油鍋上,那點輕浮的嬉笑頓時啞了火。
幾個同學被他這四兩撥千斤的反問問得麵紅耳赤。
眼睜睜看著他挑著滿滿一筐汙物,那舊褂子的下擺掃過磨得光滑的石板路,露出書包裡塞著的半本《算術》書皮,灰溜溜地側身讓開道。
糞土的氣息混著少年人汗水的味道,在石橋古舊的氣息裡彌漫開來,竟也生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硬氣。
夜,沉得像化不開的墨。姬家那盞小小的煤油燈,是土坯房裡唯一跳躍的光源,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圈溫暖。
姬永海趴在冰冷的炕桌上,借著這微弱的光,在一本攤開的練習冊上疾書。
旁邊堆著小山似的妹妹們的作業本,最上麵是永英用鉛筆寫的為人民服務,筆畫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透著認真。
弟弟永洲湊過來,小小的手指點著本子上一個歪扭的45÷5+8=?,奶聲奶氣地問:哥,這題咋做?
他剛要開口,一股巨大的疲憊如同黑沉沉的潮水猛地席卷上來,眼皮子重得如同墜了鉛塊,怎麼也撐不住。
頭猛地向下一沉,地一聲悶響,額頭結結實實磕在硬實的桌沿上。
這一磕,磕得他眼冒金星,更糟的是,燒得過長的燈芯,那貪婪跳動的火苗,一聲,竟舔著了他額前垂下的幾縷頭發!一股焦糊的蛋白質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刺鼻難聞。
哥頭發著火啦!小妹永美尖利的童音像錐子一樣刺破屋裡的沉寂。
弟弟們先是一愣,隨即拍著手竟嘻嘻哈哈笑起來。
灶房裡正就著另一盞小燈縫補的母親和姐姐永蘭,聞聲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我的兒!昊文蘭的聲音帶著急勁,撲上來就用粗糙的手掌去撲打他額前那點微弱的火星,指尖觸到那焦卷發燙的發絲,眼圈瞬間就紅了。
你個傻孩子!工分要掙,書要念,也得顧著身子骨啊!
燈光下,她鬢角新添的白發刺眼地閃著光。
姬永海自己也嚇了一跳,抬手摸了摸額前那撮焦卷的頭發,刺刺的,帶著餘溫。
他反倒嘿嘿笑起來,那笑容在跳躍的燈影裡顯得有點傻氣:
沒事,娘,燒了好,省得剃頭了,還涼快!
他試圖用輕鬆化解母親的擔憂,可看見母親通紅的眼眶,喉結還是忍不住滾了滾。
奶奶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從裡屋挪出來,拐棍在地上敲出篤篤的悶響。
她用那根磨得光滑的棗木拐棍,不輕不重地敲在姬永海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