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著河西的鄉村。
屋內一片靜謐,隻有那微弱的煤油燈光在牆角搖曳,映照出一張略顯瘦削的臉龐。
桌子另一端,永美、永洲、永洪幾個年幼的孩子們各自捧著碗,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四處打量,透露出些許稚氣與不安。
永英輕輕抿著一口稠粥,耳朵卻豎得格外敏銳,專注地聽著父母的低語。
她那雙清澈的眼睛中,滿是對未來的迷茫與渴望。
永美得了新縫製的花布,心裡滿是歡喜,幻想著穿上那件新衣的模樣,天真無邪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對這場家庭的爭執,她還懵懵懂懂,隻覺得衣裳的顏色多彩,生活似乎也變得有趣起來。
永洲低頭啃著餅,嘴角帶著點兒倔強,像隻沉默的小牛犢,安靜而堅韌。
唯有永洪,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心思早已飛出了屋簷,飄向了那遠在院外的天地。
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興奮,偷偷湊到旁邊的永洲耳邊,
小聲說:“嘿,二呆,你看見沒?東頭那邊的二毛他們,今天又沒去學校!
聽說跑南河汊子去摸魚了,玩得挺開心的!
哪像咱們,還得聽爹娘嘮叨念書……真羨慕他們啊。”
語氣中滿是羨慕與一絲不甘,像一隻小鳥在心裡偷偷嘰嘰喳喳。
永洲抬起眼皮,冷冷地掃了永洪一眼,那目光像冰水般刺骨,瞬間澆滅了永洪那點兒興奮的小火苗。
永洪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聲,心裡卻像有隻小貓爪子在撓,癢得難受。
永英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貼身的小口袋,那幾張被汗水浸得微微變形的毛票,是她用糊紙袋換來的學費。
她看了看永海碗裡的粥,又望了望牆上那些獎狀,再看看父母之間無聲的角力,眉頭微微皺起,一股模糊的擔憂在心頭泛起。
那擔憂夾雜著永海微弱的力量感,讓她原本平淡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粥的味道似乎也變得淡了許多。
永美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收斂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咬著餅子,眼睛偷偷瞄著大哥,像隻小兔子一樣緊張。
永蘭端起裁剪布匹的剪刀,鋒利的刀刃在燈光下泛著寒光,似乎也在無聲中表達著自己的堅韌。
二姐糊紙袋時,油燈下那專注的側影,仿佛也在訴說著他們對生活的堅持與不屈。
屋內的氣氛變得愈發凝重,隻有碗筷輕微碰撞的聲音在昏暗中回蕩,像是一首無聲的哀歌。
永海端起碗,粗瓷碗沿傳來的溫度透過手心傳遞到掌心。
他沒有多言,隻是大口喝下母親舀來的那一勺滾燙稠厚的粥。
那熱氣順著喉嚨一路湧入腹中,仿佛一捧熾熱的火焰,短暫驅散了夜的寒意,也讓心頭的沉重稍稍緩解。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弟妹們的臉龐——永洪的躁動不安,永英的憂慮,永美的天真無邪,永洲的沉默寡言——最後,目光又落在那麵被油燈暈染的獎狀牆上。
那一幕幕,仿佛都在這昏暗中無聲浮現:永蘭裁剪布匹時那鋒利的剪刀,二姐專注糊紙袋的身影,都是生活中最樸實的堅韌與溫暖。
他放下碗,喉結微微滾動,咽下最後一口飯,也吞下心中所有的煩惱與思緒。
這頓飯,格外沉默,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在屋內回蕩,像一首無聲的挽歌,訴說著他們一家人共同的堅韌與希望。
夜深了,整個河西、整個公社、甚至整個濱湖縣都沉浸在“讀書無用”的喧囂與批判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