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海僵在原地,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一陣陣後怕像冰冷的毒蛇,順著脊椎向上爬。
他望著那片剛剛還意圖衝進去的死亡區域,又看看身邊氣喘籲籲、臉色鐵青、卻依舊死死拽著他胳膊的林彬,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剛才那一瞬間的衝動,與此刻眼前的廢墟,形成了地獄與人間的殘酷對比。
林彬鬆開手,胸膛還在劇烈起伏,他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喘著氣,好一會兒才直起身。
他走到那片廢墟前,撿起半塊摔碎的磚坯,掂了掂,又輕輕放下。
然後轉身,走到驚魂未定的姬永海麵前,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深沉,甚至帶著一絲後怕的嚴厲。
“姬鄉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木頭,“您作為領導,心疼集體財產,這份心,這份擔當,是金子!
是咱乾部的本分!我林彬打心眼裡敬重!”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加重,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姬永海依舊有些失神的眼睛。
“可您剛才那一步,是要把自己往閻王殿裡送啊!”
他指著那片觸目驚心的廢墟,聲音帶著痛切:
“您看看!看看這堆成了小山的磚坯!彆說您一個血肉之軀,就是頭鐵打的牛,衝進去也得被活活埋了、壓扁了!
那麼重的濕磚坯砸下來,砸到身上是什麼滋味?輕的,筋斷骨折,落個終身殘廢!重的?”
林彬的聲音哽了一下,眼圈竟微微發紅。
“重的,當場就埋進去了!搶救?這麼大的堆,扒出來人都涼透了!姬鄉長啊!”
他上前一步,雙手重重按在姬永海有些顫抖的肩膀上,仿佛要將自己的重量和話語一同壓進對方的靈魂深處:
“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話是老生常談,可它是要命的真話!命!老天爺就給了咱們一次!要死,也得死得其所!為救人,為抗洪,為保家衛國,那是英雄!可為了這一堵牆的磚坯?”
他猛地搖頭,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力量,“值嗎?彆說是一堵牆的磚坯!就是一堵牆的金磚、一堵牆的糧食,它也抵不上您姬永海一條命!抵不上一個副鄉長能為東臨湖幾千口子人挑起的擔子!”
林彬的話語如同洪澤湖冬季凜冽的北風,刮得姬永海臉上生疼,心底冰涼徹骨。
他指著姬永海心臟的位置,一字一句,重若千鈞:
“今天您要是衝進去了,壓進去了,東臨湖損失的,絕不僅僅是一堆磚!
是損失了一個能帶著大夥兒往‘河東’奔的好苗子!是損失了一個能把廠子盤活、能把政策用活的主心骨!是損失了一個家裡的頂梁柱!
您的命,得留著!留著為東臨湖,為這方水土上的百姓,也為您家裡的老人、妻兒,去托舉更重、更遠、更有價值的擔子!
這才是‘體’!這才是‘德’!這才是對所有人最大的負責!您剛才那一衝,是勇,可那是糊塗的勇!是丟了‘心智體’根本的蠻乾!”
每一句話,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姬永海的心上。
他看著眼前這片狼藉的磚坯廢墟,再想想自己剛才那不顧一切的衝動,巨大的羞愧和後怕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臉色蒼白,嘴唇翕動著,最終隻化為一聲低啞的:“林主任……我……我糊塗了……”
林彬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和眼中尚未散儘的驚悸,嚴厲的神色稍稍緩和,長長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充滿了沉重與一種曆經滄桑的疲憊。
他彎腰,再次撿起地上那半塊碎磚坯,遞到姬永海麵前。
“姬鄉長,您看這磚,”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磚坯斷裂的茬口,“沒進窯,沒經過那千度烈火的淬煉,它就是灘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