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田埂、手上的老繭、帆布包裡邊角磨毛沾著機油印子的報表……
哪一樣不浸透了這土地的汗味與踏實感?可團縣委——那是高懸縣城的機關,窗明幾淨,離車間轟鳴的機器、田埂濕潤的泥土、磚窯滾燙的熱浪,太遠了。
一種強烈的剝離感攫住了他,仿佛正被人從紮下根須的土地裡生生拔起。
“我……聽說,分管工業的王副縣長那邊,似乎不太讚同?”
姬永海搓了搓有些發木的臉頰,聲音低了下去,像在試探河水的深淺。
金書記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搪瓷缸輕輕擱在堆滿文件的桌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縣長是惜才,說你在基層是塊能啃硬骨頭的鋼,放到工業線上能頂大梁。
還有公安局的李局長,一直記得你處理水泥廠噴火事件時那股子臨危不亂、壓得住陣腳的勁頭,還動過心思把你往公安係統調呢。
可陳部長力排眾議,”金書記加重了語氣,“說團縣委眼下就缺個像你這樣懂基層、真正能把青年們擰成一股繩、往經濟建設主戰場上帶的人!
他說你最合適,這個位置,非你不可。”
“力排眾議”四個字,像石頭一樣砸在姬永海心上。
夜色深濃,如墨汁般潑滿了東臨湖簡陋的鄉政府小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姬永海躺在辦公室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架床上,輾轉反側。
月光如水銀瀉地,靜靜流淌在床頭櫃上妻兒那張小小的合影上,泛著柔潤而寂寥的光澤。
妻子昊佳英溫婉的笑容,兒子稚嫩的臉龐,此刻都帶著一種遙遠的暖意。
白天林彬主任那句帶著粗礪鄉音的話,再次像隻莽撞的鳥雀,撞入他紛亂的腦海:
“不見大官怎麼能做大官?”這話聽著糙,像沒打磨的石頭硌人,可細想,卻像一把鋒利的柳葉刀,直剖現實的肌理。
全縣像他這樣埋首於田埂車間的副鄉長足有六七十個,如同河灘上的鵝卵石,沉默而眾多。
可團縣委副書記的位置,隻有一個。
那位置,在縣委大樓的三樓。
站在那個更高的平台上,能望見的,又何止是東臨湖的磚瓦廠、小水泥窯?
他仿佛看到了更廣闊的田野,更密集的工廠,更複雜洶湧的人心與時代浪潮。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床頭櫃抽屜,指尖觸到那疊自考合格證硬挺而微涼的邊緣。
從《政治經濟學》艱澀的圖表,到《工業會計》密密麻麻的賬目,那些在煤油燈下熬過的通宵,那些被汗水浸透又被體溫烘乾的夏夜,那些凍得握不住筆卻強撐著演算的冬日……
所有的困倦與堅持,不就是為了能鑿開頭頂那方狹窄的天空,站得更高,望得更遠嗎?
抽屜深處,似乎還殘留著書本油墨和汗水混合的氣息。
三天後,姬永海踏進了濱湖縣委組織部厚重的大門。
陳部長的辦公室牆上掛著鮮紅的“改革開放振興中華”標語,字字如火。
桌上那個搪瓷杯,“為人民服務”五個字邊緣的釉色已磨得有些斑駁。
清茶的熱氣嫋嫋升起,在兩人之間盤旋。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