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裡除了嶄新的《農業經濟學》、《發展經濟學》教材,還靜靜躺著一份東臨湖鄉工業報表的複印件,紙頁邊緣已被他無數次摩挲得起了毛邊,像撫摸舊友的手。
當講台上白發蒼蒼的老教授用嚴謹的術語剖析“規模經濟”的理論模型時,他眼前浮現的卻是紅星水泥廠擴建工地上騰起的滾滾煙塵和工人們被汗水衝刷得黝黑發亮、卻洋溢著自豪的笑臉;
當課堂討論轉向“城鄉二元結構”這個沉重命題時,教授憂慮的目光掃過台下,姬永海會下意識地從懷中貼心口的內袋裡,掏出妻子昊佳英的來信。
信紙帶著縫紉機淡淡的機油味,娟秀的字跡透著熟悉的溫情與堅韌:
“廠裡的小姊妹們,都巴望著能學點裁剪的新花樣、新機器哩……都說現在城裡人穿的衣裳,式樣變得快,跟不上趟,心裡急得慌。
永海,你在外頭見得多,若有這方麵的書,寄兩本回來也好……”
兩年九個月的時光,在圖書館書頁的沙沙翻動聲、課堂上的思想交鋒和深夜燈下的伏案疾書中悄然流過。
知識的清泉不斷注入,而來自洪澤湖畔的信件、弟弟們托人捎來的鄉土資料,則像一根堅韌的臍帶,始終連接著他與那片生養他的土地。
畢業那天,姬永海撫摸著那張燙金的畢業證書,感覺它沉甸甸的,不僅承載著知識,更凝結著家鄉的期盼和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星辰。
回到濱湖,團縣委的辦公室已煥然一新,換上了光潔的新桌椅,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油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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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益飛已調任縣委辦主任,聞訊風風火火而來,見麵便是一拳結結實實擂在他肩上,笑聲爽朗依舊,帶著老友重逢的酣暢:
“永海!好家夥!回來得正是火候!縣裡眼下就缺你這樣既懂經濟門道、又摸得準青年脈搏的乾部!
陳部長念叨好幾次了,說你這塊好鋼,該往更吃勁的刀刃上用了!”
那天下午,送走石益飛,姬永海獨自站在縣委大樓三樓明亮的玻璃窗前。
遠處,南三河如一條蜿蜒的銀鏈,在夕陽熔金般的光輝下靜靜流淌,碎金般的波光跳躍閃爍,無聲地奔向煙波浩渺的遠方。
他的思緒驟然被拉回一九八五年那個柳絮紛飛的春天,那個捏著薄薄一紙任命通知、站在東臨湖鄉工業辦布滿灰塵的舊窗前的自己。
彼時的心中,塞滿了對陌生領域的懵懂忐忑與對離開熟悉泥土的惶惑不安,像一隻初次離巢的鳥,望著遼闊的天空不知所措。
原來,所謂真正的成長,就是從“畏懼踏上陌生的路途”到“敢於在無人涉足處踏出第一個腳印”;
從“隻看得清腳下泥濘狹窄的田埂”到“能從容眺望地平線外奔湧不息的大江大河”。
基層三年千錘百煉的淬火,如同最堅硬的礪石打磨劍鋒,賦予他穿透迷霧、洞察本質的銳利鋒芒;
而團崗兩年多廣闊天地的航行,則如同鼓滿了時代東風的巨帆,驟然為他打開了認知世界、了望未來的恢弘天窗。
他低頭,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個陪伴他走過東雙溝鄉間小路、團縣委調研旅程和農學院銀杏大道的舊帆布包上。
磨損的邊角無聲訴說著來路,而包內那份新收到的關於籌建縣青年技術培訓中心的草案,則清晰地指向去途。
這條看似曲折回環的長路,每一步都算數,都深嵌著命運的重量與土地的溫度——
恰如腳下這片土地上日夜奔流的南三河水,它既要深深紮入兩岸的泥土,以無聲的滋養哺育萬物生長;
也注定要掙脫大地的溫柔懷抱,以不息的奔湧,義無反顧地彙入浩瀚江海,激蕩出屬於自己、更屬於這個偉大時代的澎湃潮音。
河東河西的流轉,從來不在虛無縹緲的風水輪轉,而在那一步一個腳印、從泥土最深處頑強向上生長的力量裡。
這力量,是知識,是汗水,是無數像姬永海、姬永洲、姬永洪這樣的普通人,用肩膀扛起時代,用雙腳走出的命運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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