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查出了食道癌,這最後的致命一擊,不僅耗儘了家中所有能變賣的東西,更耗儘了永蘭姐最後一點心力與希望。
姐夫走時,家中徒剩四壁,落得個人財兩空的淒涼境地。
大姐一人拖著四個被生活磨礪得或麻木或怨懟的兒女,苦熬度日。
日子過得東倒西歪,像風中殘破的蛛網,勉強維係著,卻不知何時一陣大風便會徹底撕裂。
唯一的光亮,是四個孩子不管如何掙紮,總算都建立了各自的小家庭,也都有了下一代,給這破敗的家族延續下一點微弱的血脈。
大姐有時對著來看望的弟弟,會忍不住抱怨,渾濁的眼淚順著深深的皺紋溝壑流下:
“永海啊,你姐我苦哇……你小時候,哪一步不是我馱著你、抱著你過來的?
現在你做這麼大官,是副縣長了,管著縣裡的政法,威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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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怎麼就……怎麼就忍心讓你親外甥去坐牢?你就不能抬抬手……”
每每聽到這樣的哭訴,姬永海心頭如同壓著磨盤,沉重得喘不過氣。
他隻能無奈地歎氣,用一句佛家的言語回答他這被苦難磨去了清醒的大姐:
“姐啊,不是我不幫,是幫不動啊!
‘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門廣大難度不善之人。’
路,終究要他自己肯走才行啊。”
所幸,深明大義的雙親,從來不怨他鐵麵無私,反而拄著拐杖,一遍遍叮囑他:
“永海呀,腰杆要挺直!當官就要有個當官的樣!
為個不成器的馮東壞了名聲,讓人戳脊梁骨,不值當!咱姬家丟不起這個人!”
“不是沒給過機會啊……”姬永海站在馮家如今傾頹的院牆外,晚風吹過,帶著衰敗的氣息。
土坯牆皮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裡麵發黑腐朽的麥草筋骨。
那扇歪斜的院門在風裡發出喑啞而悠長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歎息。
屋裡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像一架破舊不堪的風箱,在艱難地、痛苦地抽動著,每一次都仿佛要把殘存的生命力咳儘。
他推門進去,一股濃重的、混雜著廉價藥片、潮濕黴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衰朽氣息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永蘭姐蜷縮在堂屋角落一張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舊竹椅上,背駝得厲害,像一張被生活重擔徹底壓彎了弦的弓,再也無法挺直。
她枯瘦如柴、指關節粗大變形的雙手,此刻正緊緊攥著一個暗紅色的小本子——那是維係她最後一點生存尊嚴的低保折子。
聽到門軸轉動的聲響,她渾濁的眼睛遲緩地、費力地抬起來,目光在逆光而立的姬永海臉上茫然地停留、逡巡了片刻,才仿佛有微弱的電流接通,認出了來人。
“永海啊……”她喉嚨裡滾出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痰音,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
“你……來了。”
她下意識地摩挲著手裡那小小的、幾乎是她全部倚靠的折子,指腹感受著塑料封皮的冰涼。
“你說……我這一輩子,風裡浪裡,苦也吃了,福也享了……咋就……過成了這副模樣?”
那眼神裡,是深不見底的困惑,是一種被漫長而沉重的歲月徹底磨平了所有棱角後的麻木,像一潭不起絲毫漣漪的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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