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改革的春風終於越過高山,吹皺蘇北小鎮沉寂的水麵,個體經濟的嫩芽在政策縫隙裡頑強探頭時。
姬永英那被生活磨礪得異常敏銳的鼻子,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她利用工餘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在鎮汽車站旁人來人往的喧囂中,支起一個小煤爐,賣起了香氣撲鼻的茶葉蛋。
寒冬臘月,北風像淬了冰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刮在臉上。
她裹著臃腫的舊棉襖,戴著露出手指的半截手套,雙手凍得通紅腫脹,裂開一道道血口子,像乾旱的河床。
她毫不在意,在冰冷的鋁鍋裡,用凍得發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煮著圓滾滾的雞蛋。
蛋香混合著茶香、八角桂皮的馥鬱,在凜冽的空氣中倔強地彌漫開來,像無形的鉤子,吸引著南來北往、行色匆匆的旅客。
一個雞蛋賺幾分薄利,她臉上卻總是掛著最真誠樸實的笑容,動作麻利,服務周到。
過年時,她又精準地捕捉到商機,批發了些花花綠綠的煙花鞭炮,在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年集上擺開陣勢。
彆人嫌這生意危險、麻煩、容易惹事,她不怕。
她像個認真的學生,仔細研究每種煙花的名稱、聲響和燃放效果,熱情洋溢、如數家珍地向圍攏來的顧客介紹。
“這個‘大地紅’響動大,喜慶!”“那個‘滿天星’放出來好看,跟天女散花似的!”
她爽朗的聲音和真誠的態度,竟讓這危險的生意變得紅火熱鬨。
她把每一分浸透著寒風和吆喝聲的辛苦錢,都小心翼翼地積攢起來。
依舊像燕子銜泥,像螞蟻搬家,一點一點,加固著、壘砌著她夢想的基石。
這基石,漸漸有了抵禦風寒的硬度。
憑著這股刻進骨子裡的吃苦耐勞、精打細算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商業嗅覺。
姬永英的家底,如同南三河春汛時的潮水,悄無聲息卻又勢不可擋地豐厚起來。
財富像滾雪球般累積,然而,流淌在血脈裡的那份清醒與本分,如同洪澤湖底的磐石,從未被金錢的潮水衝走。
她始終記得,自己是河西那片貧瘠泥土裡長出的根。
那份樸素的、帶著泥土味的價值觀。
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在“河東”站穩腳跟的壓艙石。
弟弟姬永海被省委組織部選拔去高校委培的消息傳來,如同在姬家沉寂的院落裡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蕩起巨大的喜悅,也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像兩座大山壓來。
姬永英二話沒說,翻出積攢多年的存折,那上麵密密麻麻的數字是她無數個日夜的血汗凝結。
她跑到信用社,取出厚厚一遝用牛皮筋紮緊的鈔票,沉甸甸的,帶著油墨和汗水的混合氣息,不容分說地塞到弟弟手裡。
她看著弟弟年輕、充滿書卷氣又帶著對未來無限憧憬的臉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像在進行一場莊嚴的交接:
“永海,好好念!往死裡念!給咱姬家爭氣,給咱河西爭氣!念出個人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