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裡的黴味混著舊紙張的氣息，在沉默中發酵。陳默把放大鏡放在圖紙上，指尖劃過“深淵計劃”那幾個字，突然輕笑了一聲，笑聲裡帶著點自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以前根本沒有什麼第二人格。”
林野抬眼看向他，沒說話，等著下文。
“那時候日子過得還算安穩。”陳默的目光飄向倉庫角落的陰影，像是透過時光看到了過去，“我是老槐村唯一的讀書娃，爹娘早逝，是村裡人湊錢供我上的學。大學讀的地質係，想著畢業後能回山裡找礦，讓村裡富起來。那時候的紅泥窪，雖然偏僻，卻沒這麼多邪門事，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槐花，秋天能在河裡摸到肥美的魚，晚上躺在曬穀場看星星，能聽見遠處火車的汽笛聲，安穩得像幅畫。”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敲著膝蓋：“畢業那年，我回村待了半個月，幫著村支書寫報告，爭取修路的資金。村裡的二丫還托人問我，願不願意娶她，她說她會種莊稼，會養雞，能給我做一輩子槐花餅。”說到這裡，他嘴角的弧度淡了些，“那時候覺得，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了，守著村子，守著那些淳樸的人，平平靜靜過一輩子。”
“變故是畢業第二年傳來的。”陳默的聲音沉了下去，“村裡突然來了群穿軍裝的人，說是要搞勘探，租了村東頭的舊祠堂當據點。他們給的錢不少，村裡人都挺高興，覺得是好事。我那時候在城裡實習，聽我發小說起這事，還特意打電話回去囑咐，讓他們彆亂碰勘探隊的東西——學地質的都知道，有些野外勘探隊會帶些危險品。”
“我甚至計劃著，等實習結束就回去看看，順便請勘探隊的人吃飯，問問能不能給村裡找點掙錢的門路。”他拿起一張泛黃的照片，上麵是群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站在老槐樹下，笑得一臉燦爛，“這是我畢業時跟村裡人拍的，你看後排左數第三個，就是二丫，手裡還拿著剛摘的槐花。”
照片的邊角已經磨損，卻能清晰地看出每個人臉上的淳樸與對未來的憧憬。陳默盯著照片看了許久，才慢慢把它放下：“那時候的我，眼裡隻有山川湖海，隻有村裡的路和二丫的槐花餅，從沒想過‘人格分裂’是什麼東西，更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成回魂墟裡的怪物。”
倉庫裡的風似乎更冷了些，卷起地上的紙屑，打著旋兒飄向門口。
“變故的源頭，就是深淵計劃。”陳默的聲音陡然變得沉重，像壓了塊石頭，“勘探隊根本不是來探礦的，是衝著老槐村地下的‘東西’來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深淵之眼的一塊碎片，埋在村子的龍脈上，能影響人的精神。他們在祠堂底下挖了個秘密實驗室，用村裡的人做實驗，美其名曰‘精神潛能開發’。”
“最先出事的是村西頭的王大爺。”他閉了閉眼，像是在回憶極其痛苦的畫麵，“他平時最疼我，總塞給我揣著體溫的煮雞蛋。那天他去給勘探隊送菜，回來後就變得癡癡傻傻，見人就笑，手裡攥著塊石頭，說那是‘寶貝’，能聽見神仙說話。沒過三天，他就跳進河裡淹死了，撈上來的時候，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塊石頭。”
“接著是二丫。”陳默的聲音開始發顫，“她去找勘探隊理論，想問他們對王大爺做了什麼，結果被關了三天。放出來的時候，眼神空洞，像個提線木偶，見了我發小就說‘他們在我腦子裡種了花，很好看’。沒過多久，她就在夜裡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連同肚子裡剛懷的孩子，一起燒成了灰。”
“我接到消息趕回去的時候，村子已經不成樣子了。”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剩下的人要麼瘋了，要麼被勘探隊帶走了，說是‘隔離觀察’，其實就是當成新的實驗品。祠堂周圍的槐花樹全枯死了，河水變成了黑紅色，飄著一層油花。我在廢墟裡找到半塊二丫給我做的槐花餅，已經硬得像石頭，上麵沾著血。”
“就是那天，我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陳默抬起頭，眼底是化不開的悲涼，“看著村子變成煉獄，看著那些我想守護的人一個個死去，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憤怒、絕望、無力……這些情緒像毒蛇，啃噬著我的理智。等我再清醒過來時，就變成了兩個人——一個想複仇，想把那些人碎屍萬段，這就是後來的‘陳默’；一個想逃避，想忘記那些痛苦，以為自己還是那個等著回村修路的學生，這就是‘李猛’。”
林野沉默地聽著，指尖的雷擊棗木碎片微微發燙。他終於明白，所謂的“人格分裂”，從來不是什麼詭異的天賦，而是被極致的痛苦硬生生撕裂的靈魂。
“李猛其實比我厲害多了。”陳默突然說，聲音裡帶著種複雜的敬意，“他明明知道村子沒了，知道二丫死了，卻還能守住那份善念，還能相信‘人類的思想與意誌是最寶貴的財富’，是‘溝通天地的橋梁’。在回魂墟的十幾年裡，是他的善念拖著我，沒讓我徹底變成守墓人那樣的怪物，沒讓我真的用怨兵去報複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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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想起那個在通道裡擋在蘇九璃身前的身影，想起他說起李猛時眼裡的愧疚，輕輕點了點頭：“能在那樣的地獄裡守住本心，確實不容易。”
“他總說，就算全世界都瘋了，人心裡的那點光也不能滅。”陳默撿起地上的一張資料紙，上麵畫著老槐村的地圖，“他偷偷藏著村裡人以前的照片，藏著二丫給我的那塊槐花餅，藏著所有我不敢麵對的溫暖。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才是真正的‘陳默’，而我，隻是個被仇恨困住的影子。”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林野問，目光落在倉庫外漸漸亮起的天色上。
“找到那些還活著的實驗者，把深淵計劃的罪證遞上去。”陳默把資料整理好，放進一個黑色的背包裡，“李猛想守護的是‘人’，那我就替他完成這個心願。至於那些幕後黑手，就算不能把他們送進監獄，也要讓他們的罪行暴露在陽光下，讓他們一輩子活在恐懼裡。”
他背起背包，走到倉庫門口，回頭看向林野：“你呢？打算就這麼算了？”
林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還有事沒做完。”他沒說是什麼事，但眼底的銳利已經說明了一切。
倉庫的門在兩人身後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是為過去的故事畫上了一個暫時的句號。門外的天色已經大亮，陽光穿過雲層，灑在紅泥窪的土地上，卻驅不散那些深埋在地下的陰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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