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光暈在銅通關上晃動，映著那行“歲歲相傳”的刻痕，像滴在紙上的血。房間裡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孟瑤的眼眶紅得厲害，阿吉攥著拳頭，指節泛白，蘇九璃望著窗外出神，睫毛上還沾著未乾的濕氣。
“不尊重孩子的意見，不耐心交流、引導，全靠著手段強力鎮壓，古今皆有之。”林野的聲音打破沉默，帶著種穿透人心的沉重，“張老爺當年覺得自己在‘護著’女兒，卻不知道他護的，隻是自己那點可憐的體麵。”
蘇九璃輕輕點頭：“可真實的情況是，人都有靈魂，有私心。感恩與回報的方式有太多種，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受用自己後麵大半生的無限可能來償還父母給予的養育之恩。晚娘想嫁的是心上人，不是‘合適’的鹽商，這點錯了嗎？”
沒人回答。在那個年代，“錯”的或許從來不是她的心意，而是敢於開口說“不”的勇氣。
林野深吸一口氣，轉動銅通關，看向背麵未讀完的刻痕。故事在晚娘投井後，還有更長的延續——
李硯秋被趕出鎮後，並沒有走遠。他躲在亂葬崗的破廟裡，夜裡就悄悄潛回張府外，聽著繡樓的方向，直到井邊飄起的紅綢被風吹散，才拖著一身傷離開。
三年後，他成了真正的軍人，穿著筆挺的軍裝回到鎖龍鎮。那時鹽商早已另娶，張府卻依舊冷清，張老爺鬢角的白發更密了，每天坐在祠堂裡，對著晚娘的牌位發呆。
李硯秋沒去見他，隻是在井邊站了一夜。第二天，鎮上傳出消息，鄰鎮的鹽商一家在睡夢中被劫匪殺了，現場留下一枚刻著“秋”字的軍徽。沒人知道是誰乾的，但張老爺那天在祠堂燒了很多紙錢，嘴裡反複念著“報應”。
又過了五年，戰亂蔓延到鎖龍鎮。李硯秋帶著隊伍駐守在這裡，與日軍激戰三天三夜，子彈打光了，就拚刺刀。最後時刻，他朝著張府的方向敬了個禮，抱著炸藥包衝進了敵群，爆炸聲震碎了半個鎮子的窗欞。
那天，張老爺站在井邊，看著漫天火光，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他回府後找出晚娘那件沒繡完的紅嫁衣，一針一線地補完了最後一朵並蒂蓮，然後把自己鎖在祠堂，三天後被發現時，已經沒了氣息，手裡還攥著那枚帶血的軍徽。
刻痕到這裡斷了一截，像是被人硬生生磨掉的，後麵的字跡淺了很多，卻更刺眼——
十年前的李副官，是李硯秋的遠房侄子，來鎖龍鎮是為了尋伯父的遺物；十年前的張晚娘，是張老爺收養的孤女，眉眼間竟和當年的晚娘有七分相似。張老爺收養她，或許是想彌補什麼，可當李副官拿著那枚軍徽來認親時，他又慌了。
他怕曆史重演，怕這個“晚娘”再為了愛情丟了性命，更怕自己當年的過錯被揭開。於是他故技重施，想把她嫁給“合適”的鄉紳，卻沒料到這個晚娘和當年的她一樣倔強，最後真的穿著紅嫁衣，跳進了那口井。
而李副官，在得知“晚娘”投井後，瘋了似的衝進張府，被張老爺失手用拐杖打死，屍體就埋在亂葬崗，和李硯秋當年藏身處隻有一牆之隔。
刻痕的最後，是兩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張老爺晚年刻下的：
“我護了一生的體麵，終究護不住兩個孩子。”
“井裡的水，十年紅一次，是她們在等啊。”
故事的結尾，沒有激烈的衝突，隻有浸在歲月裡的鈍痛。林野拿起銅通關，對著燈光看，發現背麵還刻著四句小字，像是李硯秋和張晚娘的對話，輕得像歎息：
“紅綢斷時，我未歸。”李硯秋）
“嫁衣成時，君已碎。”張晚娘）
“若有來生，不遇長安，隻守柴扉。”李硯秋）
“若有來生，不穿紅衣，隻等君歸。”張晚娘）
房間裡再次陷入死寂，這次連呼吸聲都輕了許多。阿吉抹了把臉，哽咽道：“張老爺……他最後是好人啊。他用一輩子的愧疚，還當年的債，最後……”
“他上吊自殺了。”林野補充道，銅通關上最後有個模糊的符號，像個懸著的人影，“就在祠堂的房梁上，穿著補好的紅嫁衣，旁邊掛著李硯秋的軍徽。”
蘇九璃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桌麵上，暈開一小片水漬：“所以現在的冥婚，是張老爺的魂魄在完成心願？他想讓這對苦命人，在另一個世界成一次親？”
“或許吧。”林野收起銅通關，心裡五味雜陳。他們之前猜了那麼多陰謀，卻沒料到真相是這樣一段橫跨近百年的意難平。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一腳踹開，木屑飛濺。瘦高個站在門口，雙目赤紅，手裡攥著個空布囊，顯然是發現銅通關丟了，一路尋了過來。
“把東西還給我！”他嘶吼著衝進來，眼睛死死盯著林野，“那是我好不容易從祠堂找到的！生路線索！你憑什麼拿走？”
林野站起身，將銅通關藏進懷裡，冷冷地看著他：“什麼東西？我們沒見過。”
“少裝蒜！”瘦高個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噴了一地，“除了你，沒人敢動我的東西！剛才在婚宴上，就是你讓那個女人撞我！快交出來，不然我不客氣了！”
“哦？你要怎麼不客氣？”林野挑眉，語氣裡帶著嘲諷。
瘦高個被他的態度激怒，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寒光閃閃：“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嘶吼著撲上來，匕首直刺林野的胸口，動作又快又狠，顯然是真下了殺手。
林野早有防備，側身躲開，同時抬腳，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上。“砰”的一聲，瘦高個像個破麻袋似的飛了出去，撞在牆上，匕首也脫手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他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疼得說不出話，眼神卻依舊凶狠，像條被逼到絕路的野狗。
林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冰冷：“這是最後一次。再敢來招惹我們，就不是踹飛這麼簡單了。”
瘦高個咳出一口唾沫，惡狠狠地瞪著他，卻沒再敢動。
房間裡的油燈被剛才的動靜晃得厲害，光影在牆上扭曲，像兩個糾纏的魂魄。林野知道，事情還沒結束。瘦高個背後可能還有人，而銅通關裡藏的，或許不隻是故事，還有真正的生路——比如，如何讓這對苦命人，真正安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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