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間與外界隔絕的靜室。
塔倫靠牆而坐,身上是一件乾淨的亞麻布長袍,質地柔軟,做工精良。
幾天前,他被從那間不見天日的地下囚室轉移到了這裡。
相比地下的陰冷潮濕,這裡簡直像是天堂:
房間寬敞明亮,角落的火盆裡燃著木柴,散發著穩定的熱量。
一張柔軟的床鋪,一套乾淨的桌椅,每天都有士兵送來熱騰騰的食物和清水——甚至還有一個獨立的廁所。
除了沒有自由,他在這裡的生活可比絕大多數人的生活都要好得多。
但塔倫知道,這才是最高明的折磨。
克蘭並沒有用酷刑折磨他的肉體,而是用這種體麵的囚禁一點點碾碎他的精神。
最讓他備受煎熬的,是牆上那扇不大不小的窗戶。
他能看到城堡庭院的一角,能看到巡邏的士兵,能看到偶爾路過的仆人,能看到天空的顏色從黎明的灰白變成正午的湛藍,再染上黃昏的橘紅。
他能看到一個鮮活的世界,卻被這堵牆徹底隔絕。
這種感覺,比身處黑暗更讓人發瘋。
他曾以為克蘭留著他,是為了向克蘭家族勒索一筆天價的贖金。
他甚至在腦中盤算過,自己這位侄子會開出怎樣貪婪的條件,而家族又會如何與他博弈。
一個伯爵的命,應該很值錢……吧?
可那麼久過去了,克蘭一次都未曾出現。
最近的那次見麵,克蘭叫自己好好思考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酬金”。
他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布下陷阱後便極有耐心地等待著,等待獵物自己耗儘所有的力氣與尊嚴。
忽然,一陣微弱的聲響從牆壁的某個角落傳來。
塔倫的耳朵動了動。
他很快就鎖定了聲音的來源——牆角靠近地麵的地方,一塊磚石的縫隙裡,似乎有一個極小的孔洞。
看來是建造時留下的瑕疵,卻在此刻成了他窺探外界唯一的渠道。
他悄無聲息地挪動身體,將耳朵貼了過去。
靠近之後,外麵說話的聲音清晰了一些。
是兩個人的對話,一男一女。
男人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那是克蘭。而那個女聲,帶著一絲怯懦與不安,聽起來很年輕。
“……薇薇安,不必緊張,坐。”
克蘭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
薇薇安?塔倫的眉頭皺了起來。
家族裡那個天賦平庸、沒什麼存在感的小丫頭?弗蘭頓怎麼會派她來?
他按捺住內心的疑惑,繼續聽下去。
接下來的對話,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
薇薇安代表家族,獻上了卑微的歉意與豐厚的禮物,言辭懇切地祈求著克蘭的原諒。
聽到這裡,塔倫的嘴角甚至泛起一絲冷笑。
恐懼。
他從薇薇安顫抖的聲音裡,聽到了整個克蘭家族的恐懼。
這讓他感到一種病態的快意。
他雖然敗了,但他的失敗,卻讓那些高高在上的族老們,第一次嘗到了膽戰心驚的滋味。
他甚至能想象出,當他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帝都時,家主弗蘭頓臉上會是怎樣精彩的表情。
然而,克蘭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那……那塔倫叔叔他……真的死了嗎?”
薇薇安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那個名字。
來了。
塔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聽聽,克蘭會如何處置自己。
羞辱?勒索?還是……
“他?還好好地活著,不過雙手已廢,用不了魔法了。”
克蘭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玩味,“一個戰敗的廢物,還有什麼價值嗎?”
塔倫的拳頭瞬間攥緊。
“可是……可是家族……”
“家族?”
克蘭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嘲弄,“薇薇安,你真的以為,他們派你來是為了救他?”
靜,死一樣的寂靜。
塔倫能感覺到,牆壁另一頭的薇薇安,一定被這句話問得啞口無言。
“我問你,家族現在,是怎麼對外宣稱塔倫下落的?”
薇薇安沉默了很久,久到塔倫幾乎以為她不會回答了。
然後,他聽到了壓抑的抽泣聲,以及一句幾乎被淚水淹沒的話。
“家族……家族對外宣布,塔倫叔叔……他,他已經在哀嚎峽穀的戰鬥中……英勇戰死。”
轟——!
塔倫的大腦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瞬間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