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風,停了。
空氣,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豬油,壓得人喘不過氣。
陸大壯臉上的酒意,被陸峰那雙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眼睛,一寸寸逼退,隻剩下一種浸入骨髓的寒意。
但他不能退。
身後,是李三和趙四。更遠處,是村裡一扇扇窗戶後麵,無數雙看好戲的眼睛。
他要是退了,明天他陸大壯就成了整個靠山屯最大的笑話。
酒精重新衝上頭顱,化作了最後的,色厲內荏的瘋狂。
“小畜生,你還敢瞪我?”
陸大壯往前衝了一步,用儘全身力氣,把聲音從喉嚨裡吼出來,唾沫星子噴得老遠。
“反了你了!今天不把孝敬錢拿出來,老子就砸了你這個妖精窩!”
他身後的趙四,見陸峰隻是個清瘦的少年,又被陸大壯的吼聲壯了膽,也跟著往前湊。
他想在主子麵前表現一下,上前推搡陸峰一把,好顯得自己威風。
“你他媽的看什麼看!耳朵聾了?大壯哥跟你說話呢!”
趙四伸出那隻剛剛摳過腳的臟手,就要往陸峰的胸口上推。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陸峰襯衣的瞬間。
陸峰的眼神,動了。
那雙幽暗的,如同深潭的眸子,微微一轉,落在了趙四的臉上。
那裡麵什麼都沒有。
沒有憤怒,沒有警告,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那是一種純粹的,徹底的空。
仿佛一個無底的黑洞,能將人的靈魂,連同所有的光和聲音,一並吸進去。
趙四伸出去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距離陸峰的胸口,隻有不到三寸。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看一雙眼睛。
他是在看兩座已經打開的,為他準備好的墳墓。
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像是無數隻冰冷滑膩的蟲子,順著他的脊椎,瘋狂地爬進他的大腦。
他的身體,先於他的思想,做出了反應。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服。
牙關,不受控製地開始打顫,發出“咯咯”的輕響。
他想把手收回來,卻發現自己的胳膊,已經僵硬得如同鐵鑄,根本不聽使喚。
陸峰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甚至沒有理會院子中央,還在叫囂的陸大壯。
他轉過身,邁開步子,朝著院子角落裡那片更深的黑暗,徑直走去。
他的腳步很輕,很穩。
每一步的距離,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移動。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仿佛他不是在走路,而是在進行某種古老而又神聖的儀式。
每一步,都踩在了所有人心跳最沉重的那個點上。
院子角落裡,放著一塊巨大的青石磨盤。
那是幾十年前,村裡大戶人家留下來的東西,用來磨豆子,磨玉米麵。
靠山屯裡的人都知道這塊磨盤的份量。
它就像一座小小的山,牢牢地紮根在那裡。
平日裡,村裡最壯的四個小夥子,鉚足了勁,也隻能勉強把它抬起來,挪動幾步。
一個躲在窗戶後麵偷看的村民,心臟猛地一縮。
他要去乾什麼?
難道……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不是人力能撼動的東西。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陸峰走到了磨盤前。
他停下腳步,微微彎下腰。
就像一個農夫,準備從地裡,拔起一根普普通通的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