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臉了。
毫無征兆。
前半夜還是和風細雨,後半夜,氣溫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頭往下栽。
霜,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黎明時分,整個世界都白了。
白得瘮人。
屋頂上,樹梢上,田埂上,都覆著一層厚厚的,刀子一樣鋒利的白霜。
空氣冷得像鐵塊,吸進肺裡,紮得人生疼。
公社下屬的紅旗大隊。
隊長趙老四天不亮就起了,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他推開門,一股寒氣迎麵灌進來,讓他一哆嗦。
當他看清院子裡的景象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水缸裡結了厚厚一層冰。
他瘋了一樣衝向村頭的地裡。
那是全村人的命根子。
前幾天,響應公社號召,搶時間,趕進度,剛把催好芽的種子播下去。
才冒出一點點頭的嫩綠秧苗,此刻,全都蔫頭耷腦地趴在地上。
每一片嫩葉上,都掛著白色的霜花。
那不是霜,是催命的符。
趙老四伸出手,哆哆嗦嗦地碰了一下。
硬的。
脆的。
一碰,就碎了。
秧苗,從根上就凍死了。
“完了……”
趙老四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田埂上,兩眼發直。
身後,是陸陸續續趕來的村民。
哭聲,先是壓抑的抽泣,然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絕望,像這場突如其來的霜凍,瞬間籠罩了整個村子。
這樣的場景,在公社管轄的每一個生產隊,同時上演。
一夜之間,所有露天播種的秧苗,死絕了。
劉副主任“畝產翻一番”的豪言壯語,還沒來得及傳達到每個人的耳朵裡,就被這場倒春寒,打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靠山屯。
王鐵柱是被凍醒的。
他打著哆嗦,看見窗戶紙上都結了一層冰花。
他心裡咯噔一下,也顧不上穿厚衣服,套上鞋就往外跑。
當他看到院子裡那白茫茫的一片時,臉都白了。
壞了!
他腦子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峰哥!峰哥!”
他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喊。
村裡,一扇扇門被推開。
村民們衝了出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和王鐵柱一樣的驚恐。
他們沒有去自家那幾分自留地。
所有人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指揮著,瘋了一樣,朝著村東頭那片空地衝去。
那個巨大的,奇怪的塑料棚子。
那是全村人如今唯一的指望。
村長陸解放跑在最前麵,兩條腿像是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他怕。
他怕推開那道門簾,看到的,也是一片死寂。
如果連這裡頭的苗都死了,那靠山屯,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人,越聚越多。
整個村子,除了孩子,幾乎都來了。
他們圍在大棚外,卻沒人敢上前。
空氣裡,隻有粗重的喘息聲。
陸峰從人群後麵走了過來。
他依舊穿著那件單薄的衣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大棚的門簾前,在幾十雙緊張得快要冒火的眼睛注視下,伸手,掀開了厚厚的草簾。
“呼——”
一股肉眼可見的白色暖氣,從棚子裡湧了出來。
那股暖氣,帶著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濕潤氣息,撲在最前麵幾個人的臉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陸解放顫抖著,扒開人群,第一個探頭往裡看。
下一秒。
他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棚子裡。
溫暖如春。
一排排整齊的溫床上,那一片片嫩綠的秧苗,非但沒有絲毫被霜打過的痕跡,反而比前幾天,長得更加精神,更加粗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