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薑淑雲就把一身乾淨的衣裳,放在了陸峰的床頭。
藍色的卡其布上衣,黑色的長褲。
沒有一個補丁。
這在靠山屯,是隻有過年才能穿出門的體麵。
陸峰換上衣服,整個人都顯得不一樣了。
那股子山林裡帶出來的野性被收斂了,身姿挺拔,像一杆蓄勢待發的槍。
他背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上麵是幾張處理得極好的兔子皮,還有一小包曬乾的蘑菇,是帶給蘇曉倩的謝禮。
帆布包的最底下,用幾層厚厚的油布,裹著那本獸皮筆記。
東西不重,卻像一塊烙鐵,貼著他的後背。
薑淑雲和陸靈把他送到村口。
薑淑雲的眼睛紅紅的,嘴上卻全是笑意。
“到了長春,彆舍不得花錢,咱家現在有錢。”
“那個女同誌是咱家的恩人,要好好謝謝人家。”
陸靈扯著陸峰的衣角,仰著小臉,滿眼都是對外麵世界的向往。
“哥,記得給我帶糖。”
陸峰摸了摸她的頭,嗯了一聲。
他踏上了通往山外的土路。
身後的村子裡,一扇扇窗戶,一道道門縫裡,投來無數道目光。
那些目光裡,沒有了打量,沒有了議論。
隻有一種純粹的,近乎迷信的,仰望。
長春,到了。
火車進站時,發出巨大的,鋼鐵摩擦的轟鳴。
濃重的煤煙味,混雜著人聲的嘈雜,撲麵而來。
陸峰跟著人潮,走出車站。
高大的磚石建築,取代了村裡的土坯房。
路上,是叮當作響的自行車洪流,偶爾,還有一兩輛冒著黑煙的汽車,按著喇叭,蠻橫地穿過。
四處都是人。
穿著各種各樣衣服的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屬於大城市的,忙碌又自信的神情。
這一切,對陸峰來說,沒有造成任何衝擊。
他前世見過的鋼鐵叢林,比這裡繁華萬倍。
陸峰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沒有問一個人,徑直朝著省地質勘探隊的方向走去。
他的腳步,不快不慢,卻總能用最高效的路線,穿過擁擠的人群。
省地質勘探隊的招待所,是一棟三層的紅磚小樓。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紮著兩根辮子的姑娘。
是蘇曉倩。
她正踮著腳,焦急地往車站的方向張望。
當陸峰的身影,出現在街角時,蘇曉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小跑著迎了上來,臉上是壓不住的驚喜。
“陸峰同誌,你真的來了!”
她跑到跟前,想說的話,卻卡在了喉嚨裡。
眼前的少年,和她在山裡見到的那個,好像一樣,又好像完全不一樣。
一樣的清瘦,一樣的身姿挺拔。
可他站在長春喧鬨的街頭,沒有半點山裡人初進城的局促和茫然。
他的眼神,沉靜得可怕。
掃過那些高樓,那些汽車,就像在看路邊的石頭和樹。
那份從容,那份淡定,讓蘇曉倩準備好的一肚子“向導”說辭,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收到了信。”陸峰開口,把手裡的帆布包,遞了過去,“一些山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