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日子,靠山屯像是被秋日的暖陽曬透了,透著一股安穩踏實的味道。
樸在奎一家成了村裡最受尊敬的人,他捐出三千五百塊錢的事跡,被縣裡的李建業當成英雄典範,在全縣的乾部會議上都提了。
陸峰時常會拎著些山貨,或是魚肉,去樸在奎修葺一新的老屋裡坐坐。
金秀英每次見到陸峰,都會手忙腳亂地端出家裡最好的東西。
而樸在奎,則會拉著陸峰,不聊彆的,就聊部隊,聊戰場。
他講的不是那些英雄報告裡的豪言壯語,而是最真實的戰場。
是零下四十度,一口炒麵一口雪的滋味。是趴在陣地上,聽著頭頂“喀秋莎”火箭炮劃過天空時,那種撕裂空氣的尖嘯。是在炮火間隙,和戰友分一根煙,抽兩口就得趕緊掐滅。
這些零碎的,充滿了硝煙味和人情味的細節,讓陸峰感覺無比親切。
兩人從最初的“英雄與戰友後人”,變成了沒有年齡隔閡的朋友。
一個晴朗的午後,院子裡曬著剛洗好的被單,散發出皂角和陽光混合的乾淨氣味。
陸峰搬了張小板凳,坐在院子中央,嵐就坐在他旁邊。
一張粗糙紙張鋪在膝蓋上,陸峰手裡拿著一根削尖了的筆。
他在教嵐寫字。
陸峰握著她的手,那是一雙能輕易拉開強弓,能用剝皮刀精準分離筋膜,穩定得不像話的手。
此刻,這雙手在握住一根細細的鉛筆時,卻顯得有些僵硬和無措。
“你看,先寫一豎,再寫一個豎折......”
陸峰的氣息拂過嵐的耳畔。
他的手包裹著她的,帶著她的指尖,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勾勒。
“嵐。”
他寫下這個字,然後鬆開手。
“你試試。”
嵐看著紙上那個由幾個簡單筆畫構成的符號,眼神中像是麵對全新獵物的好奇。
她學著陸峰的樣子,握住炭筆。
力氣用得有些大,炭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留下一道深黑的、歪歪扭扭的痕跡。
不像。
她皺起眉頭,似乎對自己的笨拙很不滿意。
陸峰耐心地看著她。
她試了一次又一次。
汗珠從她的額角滲出。
終於,在劃廢了半張紙後,一個雖然依舊稚嫩,但已經能辨認出形狀的“嵐”字,出現在紙上。
“寫得很好。”陸峰笑著誇她。
嵐抬起頭,看著陸峰臉上真誠的笑意,又低下頭,看著紙上那個陌生的符號。
那個符號,就是她。
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裡升起。
她伸出另一隻手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摸著紙上那個由自己親手寫下的字。
輕聲問:“這個,就是我?”
陸峰肯定地點頭:“對,這就是你。”
這個名字,從彆人口中喊出,和由自己親手寫下,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
這片寧靜溫馨的時光,像是一劑良藥,讓陸峰內心恢複了久違的平和。
但也像是一麵鏡子,映出了他心底最深的執念。
與樸在奎這位“死而複生”的英雄接觸得越多,那個念頭就像是雨後的藤蔓,在他的心裡瘋狂滋長。
既然樸叔能活著回來,那我父親呢?
這個想法,一旦生根,就再也無法拔除。
白天,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