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衛國看著陸峰,眼神裡帶著一種複雜的期待,那是一種屬於軍人的,對同類的認可和召喚。
被國家握在手裡?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陸峰的心裡激起了千層浪。
前世,他就是國家手裡最鋒利,也最孤獨的那把刀。
他熟悉這種感覺,甚至懷念這種感覺。那是一種有所歸屬,有所信仰的踏實。
可是現在……
他不是孤狼了。
他是陸峰。
他有娘,有妹妹,還有愛人。
他沉默了很久。
旁邊的嵐能感覺到,陸峰握著她的那隻手,慢慢地收緊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能感覺到陸峰內心的掙紮。她沒有說話,隻是反手,也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陸衛國沒有催促,他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等待著他的答案。他相信,這個骨子裡和他流著一樣血的兒子,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終於,陸峰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波瀾,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我拒絕。”
他說。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狠狠地紮進了陸衛國的耳朵裡。
陸衛國的表情僵住了。他預想過兒子可能會有的猶豫,可能會有的條件,但他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乾脆利落,不留任何餘地的拒絕。
“為什麼?”陸衛國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了出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你能真正發揮自己能力,為這個國家做更大貢獻的機會!你……”
“貢獻?”陸峰打斷了他的話,“我爹為了國家,‘死’了五年。我娘守著一個烈士的牌位,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壞分子’,在村裡連頭都抬不起來。我妹餓得麵黃肌瘦,連件新衣服都沒有。那個家,差點就散了。”
“這些,算不算貢獻?”
陸峰站了起來,他走到陸衛國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血緣上的父親。
“那時候,國家在哪?”
“那時候,你們這些所謂的‘利劍’,又在哪?”
陸衛國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隻剩下蒼白。愧疚,像潮水一樣,瞬間將他淹沒。
是啊,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兒子再去做同樣的選擇?
他有什麼臉麵,去談犧牲和奉獻?
“我不是在怪你。”陸峰看著他痛苦的表情,聲音緩和了一些,“我知道,你身不由己。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一點,我懂。”
“但是,我不能再讓我娘,讓我妹,過那種擔驚受怕,沒有男人在家裡撐著的日子了。”
“她們已經苦了五年,夠了。”
陸峰轉過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拉起嵐的手。
“我就是靠山屯的一個獵戶。我隻想守著我娘,守著我妹,讓她們吃飽穿暖,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讓誰都不敢欺負他們,就這麼簡單。”
“現在我知道你還活著,這就夠了,我要回去了。”
他的話,樸實,甚至有些粗暴。
但這卻是他這一世,最真實,也最堅定的信念。
為了守護那份來之不易的溫暖,他可以放棄一切。包括前世的榮耀,和那份刻在骨子裡的,對國家的忠誠。
房間裡,陷入了沉寂。
陸衛國低著頭,雙手插進頭發裡,肩膀在微微地顫抖。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鐵漢,此刻,卻被兒子幾句簡單的話,擊潰了所有的防線。
他錯了。
這五年,妻兒經曆的苦難,是他永遠無法彌補的。那些苦難,已經在這個少年的心裡,刻下了比軍人信念更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家。
良久,陸衛國才抬起頭,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如果……如果我告訴你,你的任務,不需要你離開她們呢?”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