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的夏末,灼得人肉疼。
陸峰幾經輾轉,一路扒火車,終於甩掉了“利劍”的追捕,來到了長沙。
長沙車站大門立柱上寫著醒目的紅漆大字:
【總路線萬歲!】
【大躍進萬歲!】
【人民公社萬歲!】
長沙的城市建設,遠沒有長春的現代程度高。
路上的行人大多麵帶菜色,腳步虛浮,眼神裡透著一股餓急了的綠光。
這裡的饑荒的嚴重程度要遠高於東北。
陸峰走在坡子街上。
他剛在澡堂子裡洗去了滿身的煤灰和汙垢,胡子刮得乾乾淨淨,買了件乾淨的白襯衫,下身一件深藍色的工裝褲,腳上一雙千層底布鞋。
這身行頭花了他八塊錢,要見人怎麼也要顯得體麵一點。
陸峰手裡拎著一個網兜,裡麵裝著兩瓶散白酒和兩包糕點。
“聽雨軒。”
陸峰停在了一棟臨江的小樓前。
這地方以前是長沙有名的茶館,現在改成了公私合營,門板有些斑駁,透出一股難掩的蕭條勁兒。
陸峰推門進去。
大堂裡光線昏暗,幾張八仙桌空蕩蕩的。櫃台後麵,一個身形枯瘦的掌櫃正拿著雞毛撣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灰。
聽到動靜,掌櫃手裡的動作一停,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迅速在陸峰身上掃了一圈。
看到這年輕人身板筆挺,雖然衣著普通但乾乾淨淨,手裡還拎著不像便宜貨的網兜,掌櫃的臉上立刻擠出了笑容。
“喲,同誌,裡麵請。”掌櫃從櫃台後繞出來,“這光景,還能有雅興來喝茶的可不多見。您是……?”
他沒有直接問喝什麼,而是在試探。
這年頭,普通人誰有閒心下館子?
來的不是有路子的倒爺,就是有背景的乾部。
“找人。”陸峰沒有廢話,將網兜輕輕放在桌上,“黃秉坤。”
聽到這個名字,掌櫃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那種市儈氣一掃而空,轉而一副老江湖的深沉。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走到門口,探頭看了看街上,確認沒有“尾巴”後,才重新關好門,壓低聲音說道:
“這位小兄弟,看著麵生啊。這黃老板可是忙人,輕易不見客。”
“你就說,東北來的故人,給他送酒來了。”陸峰指了指網兜裡的酒瓶,語氣平靜。
掌櫃深深地看了陸峰一眼,似乎想從他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出點什麼。
過了幾秒鐘,他才點了點頭,指了指那道通往二樓的木樓梯。
“天字號。不過……”掌櫃遲疑了一下,還是好心提醒道,“這會兒上麵……不太方便,好像有點麻煩。”
“麻煩?”陸峰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謝了。”
陸峰拎起網兜,邁步上樓。
樓梯板年久失修,踩上去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在寂靜的茶樓裡顯得格外清晰。
剛到二樓拐角,就聽見裡麵傳來一陣壓抑的爭吵聲。
“黃老板,這批米可是救命的。你壓著不給,是不是想看著大家都餓死?”
說話的是個公鴨嗓。
“劉爺,話不能這麼說。”
黃秉坤的聲音傳了出來,比在東北時沉穩了不少,透著股疲憊但強硬的底氣,“這批貨是我拿命從南邊換回來的。該給的份子,我一粒米沒少過你們洪幫的。現在你們要全吞?也不怕撐破了肚皮?”
“少廢話!”公鴨嗓猛地一拍桌子,“現在全長沙都缺糧。你有路子,那就是懷璧其罪!今天這貨單,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緊接著是一陣拉栓上膛的聲音。
陸峰眉頭微挑。
這黃秉坤倒是個人物,在東北挨打,回了湖南倒是做起了糧食生意。
這年頭敢倒騰糧食,那是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買賣。
陸峰走到門口,抬腳輕輕一踢。
“砰。”
房門應聲而開。
屋裡的幾個人都被這動靜嚇了一跳,齊刷刷地轉過頭來。
這是一間寬敞的雅間,正中間擺著張八仙桌。
黃秉坤穿著身灰色長衫,坐在主位上,手裡把玩著兩個核桃,臉色雖然難看,但腰杆挺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