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風波,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池塘,漣漪蕩開的速度,遠超趙家預料。
劉辟那番直指要害的言論,經茶客口耳相傳,竟在短短半日間,於郯城坊間悄然散開。雖未形成滔天聲浪,卻如一縷清風,吹散了不少被刻意營造的陰霾。原本因謠言而疑慮的百姓,開始重新掂量“新政”與“舊弊”的分量;而那幾個被趙家收買、散布謠言的“托兒”,則成了私下裡的笑柄。
然而,趙家這等盤踞徐州數十年的地頭蛇,其根須之深、手段之多,絕非一次茶肆交鋒所能挫敗。
就在劉辟於茶肆“吐槽”引導後的次日傍晚,【民心洞悉】便反饋回了異常波動。
波動源自城西,趙家最大的田莊“西河莊”及其周邊村落。一股強烈而混亂的“怨憤”情緒,如同地底暗流,正在快速積聚、湧動。這怨憤中,摻雜著真實的生計焦慮——春耕在即,種子不足,租子未減;但更明顯的,是一種被刻意引導、放大、並指向州府新政的“敵意”。
“官府要清丈田畝,重定租賦,是要逼死我們佃戶啊!”
“聽說還要強征青壯去修渠,不管農時!”
“新來的劉豫州,嘴上說仁德,手下人卻如此苛厲!”
“定是那劉辟妖人蠱惑!他在長安就慣用妖法!”
類似的言論,在西河莊及附近村落迅速傳播,如同野火燎原。不少佃戶、雇工被煽動起來,情緒激動,三五成群聚集議論,更有甚者,開始向田莊管事“請願”,要求“麵見東家,求個公道”。
與此同時,郯城內幾處趙家掌控的糧鋪、貨棧,也出現了小規模的“騷動”。一些看似激憤的“百姓”圍堵店門,高聲叫罵,指責州府“胡亂查抄”、“擾亂市麵”,致使“百業蕭條”、“小民無以為生”。雖未發生激烈衝突,卻引來了大量圍觀,造成交通阻塞,人心浮動。
更麻煩的是,城西一處由州府新設、正在平價售糧的官倉支點外,也聚集了不少人。人群中有真正的饑民,但【民心洞悉】清晰反饋,其中混雜了大量情緒亢奮、目標明確、不斷鼓噪“官倉有糧不賣”、“平價糧摻沙發黴”、“官吏中飽私囊”的煽動者。現場氣氛緊張,值守的郡兵與吏員疲於應付,局麵隨時可能失控。
“來了。”州牧府偏廳內,劉辟收回擴散的感知,麵色沉靜地對劉備、陳登、麋竺說道,“趙家等不及了,開始煽動底層民怨,製造事端,想把水徹底攪渾。”
劉備眉頭緊鎖:“西河莊佃戶、城內商鋪、官倉支點……同時發難,這是要讓我們顧此失彼,疲於奔命,新政名聲掃地。”
陳登冷聲道:“手段下作,卻甚為毒辣。一旦形成民變,無論真相如何,我們都將陷入被動。即便事後平複,人心也已離散,新政更難推行。”
麋竺憂心忡忡:“西河莊佃戶多為趙家世代依附,易受煽惑。城內商鋪圍觀者眾,易被誤導。官倉支點更是關乎饑民性命,若被衝擊,後果不堪設想。我們人手有限,難以同時彈壓……且若動用武力,正中其下懷,坐實‘暴政’之名。”
“不能彈壓,隻能疏導。”劉辟站起身,眼中閃爍著冷靜的光芒,“他們的招數是煽動‘偽民怨’,製造混亂。我們的對策,就是揭穿偽善,疏導真困苦,將計就計,把這場他們點燃的‘火’,反過來燒向他們自己。”
“如何做?”劉備目光灼灼。
劉辟快速部署:“大哥,你坐鎮州府,以左將軍名義,即刻發布安民告示。內容要直白:其一,嚴正聲明州府推行新政,旨在抑製豪強、普惠百姓,絕無加賦征丁擾民之舉,所有政令皆張榜公示,歡迎監督。其二,宣布即日起,由陳元龍總領‘民情申訴受理’,於州府門前設鼓,凡有冤屈、建言、困難,皆可擊鼓申訴,州府承諾三日內核複。其三,重申嚴懲造謠生事、煽動民變者,無論何人指使,一律嚴懲不貸!”
劉備點頭:“好!此告示可立即起草,遍貼全城,並派快馬送往各郡縣!”
“元龍兄,”劉辟看向陳登,“你帶精乾吏員,即刻前往官倉支點。不必驅散人群,反而要當眾開倉驗糧,請圍觀百姓中的長者、有威望者共同監督,證明官糧並無摻假黴變。同時,現場受理對售糧吏員的投訴,若有違紀,當場拿下!最重要的是,宣布從明日起,該支點增開兩個售糧窗口,並延長售糧時間,以緩解排隊壓力。你要親自向在場百姓解釋新政初衷,態度要誠懇,道理要講透。”
陳登眼中精光一閃:“明白!當眾驗糧,以正視聽;現場辦案,取信於民;增加供給,緩解怨氣。三管齊下,可破此局!”
“子仲兄,”劉辟又對麋竺道,“請你立即聯絡與我們交好的商會、行首,請他們出麵,安撫城內商戶。同時,調集我們所能掌握的所有糧食物資,在城內另選兩三處可靠地點,以‘民間義賑’名義,開設臨時粥棚,施粥濟貧。行動要快,聲勢要大,讓全城百姓看到,除了趙家那些囤積居奇的糧鋪,還有人在真心實意地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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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竺應道:“某即刻去辦!商會中早有不滿趙家霸道者,此番定可出力。施粥之事,某家亦可先行墊付錢糧。”
“至於西河莊……”劉辟頓了頓,看向劉備,“大哥,此事需我親自去一趟。帶上數十名精乾親衛即可,不必大隊人馬。我要去會一會那些被煽動的佃戶,更要‘見一見’幕後那位趙老爺。”
劉備擔憂:“賢弟,彼處民情洶湧,你孤身前往,太過危險!讓雲長或翼德帶兵同去!”
“帶兵去,就真成了鎮壓。”劉辟搖頭,“他們盼著我們動武。我偏要以文破局。大哥放心,我有‘民心洞悉’,能辨真偽;有‘規則之語’,可穩人心。此去,不是問罪,是‘聽訴’、‘解惑’。況且……”
他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冷誚:“我也很想看看,那位趙老爺,敢不敢在他自家田莊,當著那麼多佃戶的麵,把我怎麼樣。”
見劉辟心意已決,且神色鎮定,劉備知他必有把握,隻得鄭重囑咐:“一切小心!若有變故,速發信號,我令雲長即刻接應!”
計議已定,眾人分頭行動。
劉辟隻帶了二十名關羽精心挑選的、機警沉著的親衛,一律便裝,騎馬出城,直奔西河莊。
暮色漸合,田野蕭索。離西河莊尚有數裡,【民心洞悉】傳來的“怨憤”浪潮已清晰可感。莊口空地上,黑壓壓聚集了數百人,多是衣衫襤褸的佃戶,也有不少婦孺遠遠站著張望。人群前方,幾個看似領頭的人正情緒激動地大聲呼喊,周圍群情洶湧。莊內高聳的趙家彆院燈火通明,卻大門緊閉。
劉辟在莊外勒馬,示意親衛散開警戒,自己下馬,整理了一下衣衫,緩步向人群走去。
他的出現,立刻引起了注意。人群稍稍安靜,無數道目光投來,有疑惑,有警惕,更多的是被煽動起來的敵意。
“來者何人?”一個粗壯漢子擋在前麵,大聲喝問,他是莊戶中有名的刺頭,也是此番被趙家暗中推出來的領頭者之一。
“在下劉辟,劉豫州帳下佐吏。”劉辟聲音平和,拱手道,“聞聽莊中鄉鄰心有疑慮,特來聆聽。”
“劉辟?就是那個妖言惑眾的劉辟?”人群中頓時炸開鍋,議論聲、叫罵聲四起。
“就是他!長安來的妖人!”
“定是他蠱惑劉豫州,要害我們!”
“滾出去!我們不要聽你妖言!”
那領頭漢子更是上前一步,幾乎要戳到劉辟鼻子:“就是你!慫恿官府清丈田地,加我們租子!還要強征我們去修什麼破渠!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沒一個好東西!今天不給個說法,就彆想走!”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劉辟臉上,身後親衛手握刀柄,神情緊張。劉辟卻神色不變,甚至微微側身,避開了唾沫。
他等叫罵聲稍歇,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嘈雜:“這位兄台,你說官府要清丈田地、加租、強征徭役。可有告示?可有公文?是哪位官吏親口對你所說?還是……你隻是聽彆人這麼說?”
那漢子一愣,強辯道:“大家都這麼說!還能有假?趙老爺家的管事也說了,新來的官府不懷好意!”
“大家說,管事說。”劉辟點點頭,目光掃過人群,“所以,你們並沒有親眼看到官府的告示,也沒有官吏來莊裡宣布這些,對嗎?”
人群一陣騷動。確實,他們隻是聽到傳言和管事們的“提醒”。
“那好。”劉辟提高聲音,確保每個人都能聽見,“那我劉辟,今日便以劉豫州佐吏的身份,在此鄭重告知各位鄉鄰:州府從未下達過清丈西河莊田地、加收租賦、強征春耕徭役的任何政令!所有此類傳言,皆為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