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像一鍋燒沸的滾油,將整個廣場都炸得滋滋作響。
蕭天宇坐在蕭家觀禮席那張冰涼的太師椅上,卻感覺自己被架在火上炙烤。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族中長輩們壓低了聲音的驚議,旁邊幾位世家公子探究的目光,遠處人群裡爆發出的陣陣嘩然……所有的聲音都扭曲、拉長,像無數條濕滑的觸手,從四麵八方探過來,要將他牢牢纏住,拖進一個名為“笑話”的泥潭。
他的身體是僵的,從指尖到脊背,都像被灌注了寒鐵。
他隻是呆呆地看著。
看著高台上,那個被墨老高高舉起的名字。
看著那個在萬眾矚目與沸反盈天的中心,卻安靜得像一尊玉雕的少女。
淩雲溪。
這個名字,曾幾何時,是他生命中最耀眼的徽章。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淩家的後花園。那時的她,不過十歲,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裙,正踮著腳去夠樹上的一隻紙鳶。陽光穿過繁茂的枝葉,在她身上灑下細碎的金光,她回眸一笑,那雙眼睛,比他見過的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那時候,整個青陽城都知道,蕭家的麒麟兒,與淩家的天才少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為這份婚約感到驕傲,為擁有這樣一個未婚妻而自得。她的光芒,也是他的光芒。
後來,那光芒熄滅了。
他記得退婚那一日。淩家的大廳,氣氛壓抑。他將那紙休書扔在地上,沒有看她的臉。他不需要看,他能想象出那張臉上是何等的蒼白、無助與絕望。他聽到了她細若蚊蚋的哀求,聽到了周圍人或同情或鄙夷的議論。
那一刻,他心中沒有半分不忍,隻有一種解脫。
像甩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像割掉了一塊已經腐爛的贅肉。他蕭天宇,是蕭家的未來,他的妻子,必須是能與他並肩,光耀門楣的女人,而不是一個靈脈儘毀,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的廢物。他做的,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蕭家的顏麵。他堅信,他沒有錯。
從那以後,他記憶中的淩雲溪,就定格成了一個灰暗的剪影。她總是低著頭,眼神怯懦,衣衫陳舊,像一株在陰暗角落裡見不到陽光,慢慢枯萎的野草。每一次在街上偶遇,他都能從她身上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自卑與塵埃感。
他甚至會生出一絲憐憫。但那憐憫,是高高在上的,是施舍。就像人看到一隻可憐的流浪犬,會隨手扔下一塊骨頭,但絕不會將它帶回家。
可現在,台上那個……是誰?
那個身影,依然瘦削,但那份挺直的脊梁,卻像一柄刺破蒼穹的利劍,帶著不容彎折的傲骨。那頂鬥笠的薄紗,隔絕了所有人的窺探,也隔絕了所有的情緒。她沒有因為這驚天的逆轉而狂喜,沒有因為這遲來的榮耀而激動,更沒有向他,向淩家,向所有曾經輕視她的人投來一個哪怕是挑釁的眼神。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她就那麼站著,仿佛這一切的喧囂,都與她無關。仿佛“第一名”這個足以讓任何年輕煉丹師瘋狂的頭銜,於她而言,不過是腳邊的一粒塵埃。
這份極致的平靜,這份深入骨髓的漠然,讓蕭天宇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這不是他認識的淩雲溪。
無論是那個驕傲明媚的天才少女,還是那個卑微怯懦的廢柴棄婦,都不是。眼前這個,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存在。
他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煉丹大會前夕,在藥材鋪門口的那次相遇。他摟著柳若雪,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而她,隻是平靜地掃了他們一眼。
當時,他隻覺得是故作姿態,是虛張聲勢。
現在他才明白,那不是。
那是一種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無視。就像巨龍不會在意腳下的螻蟻,神明不會理會凡人的祈禱。她在用眼神告訴他:你,以及你身邊的一切,於我而言,毫無意義。
一股尖銳的,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中的痛感,從他心臟的位置蔓延開來。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呼吸變得有些困難。
“天宇,你怎麼了?”
身旁,父親蕭戰的聲音低沉地傳來。
蕭天宇回過神,對上父親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責備,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讓他喘不過氣的審視。
“我……我沒事。”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厲害。
蕭戰沒有再說話,隻是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高台。但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無形的壓力,卻像一座山,沉沉地壓在了蕭天宇的肩上。
蕭家的幾位長老,也停止了交頭接耳。他們的目光,像一把把小銼刀,一下一下地,在他身上來回刮過。那些目光裡,有震驚,有困惑,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種蕭天宇從未見過的……失望。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像是被人當眾扇了無數個耳光。
他退掉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廢物?
一個他蕭天宇,他蕭家,永遠也高攀不起的絕世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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