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血的腥甜,吹過林家府邸殘破的庭院,卷起地上的塵埃與紙錢的灰燼。
火把的光搖曳不定,將幸存者們疲憊而悲傷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再沒有廝殺與咆哮,隻有壓抑的啜泣和搬動屍身時發出的沉重悶響。
林家,保住了。
可這勝利的代價,是滿地的瘡痍和近半族人的性命。
林楓扶著淩雲溪,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掌心下的那具身軀,看似依舊挺拔,實則輕得像一片羽毛,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而去。
他的目光從那些被白布覆蓋的族人屍身上一一掃過,心口像是被一塊巨大的冰石堵住,又冷又痛。這些麵孔,有的是看著他長大的叔伯,有的是與他一同修煉的兄弟。幾個時辰前,他們還活生生地站在這裡。
而這一切,都源於他。若非他被追殺,若非他將淩雲溪牽扯進來,林家何至於遭此滅頂之災。
他又看向身旁的女子。
月白色的長裙上,那幾點暗金色的血跡,在火光下凝固成一種觸目驚心的琥珀色。她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連唇瓣都失去了顏色,唯有那雙眸子,依舊望著府外沉沉的夜色,清冷得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林楓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他知道,她付出了什麼。
那不是普通的傷,那是足以動搖一個修士根基的本源損耗。她用自己的道途,為林家,換來了一線生機。
這份恩情,重如泰山。
再也無法支撐,林楓鬆開了攙扶的手,退後一步,對著淩雲溪,便要屈膝跪下。這個動作,他做得無比艱難,每彎下一寸,全身的骨骼都像是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可他的眼神,卻無比鄭重,無比堅定。
他不是林楓。
這一刻,他是林家的新任家主,代表著整個林氏宗族,向拯救了他們血脈的恩人,行最重的大禮。
然而,他的膝蓋還未觸地,一股微弱卻不容抗拒的力道,便托住了他。
是淩雲溪。
她甚至沒有動,隻是一個眼神,一絲極細微的神念波動,便讓他再也跪不下去。
“先處理傷者。”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氣力不濟的沙啞,卻依舊平靜。
林楓僵在那裡,眼眶一瞬間就紅了。他看著她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心中翻湧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獨臂的三哥拖著一個麻袋走了過來,麻袋裡裝著的,是林遠山的幾個心腹黨羽的屍首。他將麻袋隨意丟在牆角,然後走到近前,看著林楓和淩雲溪。
他身後的幾位林家長老,以及那些還能站立的護衛,也都默默地聚攏過來。他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個白衣勝雪,卻裙擺染血的少女。
他們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悲痛,有疲憊,有茫然,但在看向淩雲溪時,那份情緒,都化作了同一種東西。
敬畏。
以及,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激。
獨臂的三哥,這個在血戰中都未曾流一滴淚的鐵血漢子,忽然丟掉了手中的斷劍。
“撲通”一聲。
他單膝跪地,那隻僅存的手臂,重重地按在胸口,頭顱深深地垂下。
“撲通!撲通!撲通!”
他身後,所有的林家長老,所有的林家護衛,所有幸存的林家子弟,無論傷勢多重,無論身在何處,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緩緩地,鄭重地,跪了下去。
整個林家府邸,在這死寂的夜裡,鴉雀無聲。
隻有一片黑壓壓跪倒的身影,和那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月白色的裙角。
他們用這種最古老,最質樸的方式,向這位拯救了整個家族的恩人,獻上自己全部的敬意與忠誠。
淩雲溪站在那裡,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她的目光,依舊望著府外。
那道窺探的視線,雖然一閃而逝,但那種如毒蛇般陰冷的質感,她絕不會感知錯。
王霸天沒走。
他就像一頭經驗最豐富的獵手,在獵物倒下後,並不會立刻上前,而是會耐心地等待,等待獵物流儘最後一滴血,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現在的林家,看似度過了危機,實則人人帶傷,靈力枯竭,已是一座不設防的空城。而她自己,更是外強中乾,連站立都幾乎要耗儘全部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