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沒有雞鳴,沒有晨練的呼喝,往日青玄宗最富生機的時刻,此刻卻死寂得像一座墳塋。
清晨的薄霧混雜著燒焦的塵土氣,在殘垣斷壁間遊蕩,像一道道無處可歸的孤魂。
吳玄一夜未眠。
他站在議事殿的廢墟前,看著那些即將遠行的弟子。
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撕心裂肺的質問。隻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弟子們默默地收拾著自己那點可憐的行囊,動作很慢,仿佛想將這在宗門的最後一點時光,拉長到地老天荒。
一名斷了手臂的內門弟子,正將自己懷裡揣了許久的一小袋靈石,硬塞給一個隻有煉氣修為、即將被遣散的外門師弟。
“拿著,路上用。”他的聲音沙啞。
那小師弟紅著眼眶,拚命搖頭:“師兄,你的傷……”
“我留下的,有宗門。你出去,就是一個人了。”斷臂弟子不由分說,將那沉甸甸的袋子塞進他懷裡,而後轉過身,不再看他,“走吧,彆回頭。忘了青玄宗,好好活下去。”
另一邊,幾名平日裡最要好的女弟子,正互相為對方梳理著有些散亂的發髻。
“以後……你要是嫁人了,記得托人給我捎個信。”
“你也是。要是……要是以後宗門還在,我們……還能回來看看嗎?”
說著說著,眼淚就斷了線般往下掉,卻又不敢哭出聲,隻能死死咬著嘴唇,用手背胡亂地抹去。
吳玄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鈍痛。他知道,自己此刻在這些弟子眼中,是一個何等冷酷無情的掌門。他親手斬斷了他們與宗門的羈絆,將他們推向一個前途未卜的未來。
可他彆無選擇。
天道宗的目標是淩雲溪,是那虛無縹緲的“神界遺跡”。這些修為低微的弟子留下來,除了在下一次的屠殺中多添幾縷亡魂,沒有任何意義。
讓他們走,讓他們作為凡人活下去,才是宗門能給予他們的,最後一點溫柔。
一個時辰後,山門處,最後一批遣散的弟子,對著主峰的方向,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弟子,拜彆宗門!”
“恭送掌門!”
聲音此起彼伏,帶著哭腔,最終彙成一片悲愴的浪潮,回蕩在空寂的山穀裡。
而後,他們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入了茫茫山霧之中。
偌大的青玄宗,在這一刻,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的魂魄,隻剩下不到兩百名核心弟子與長老,孤零零地站在清晨的寒風裡,像一片被狂風蹂躪過的,稀疏的林木。
悲傷與迷茫,如同霧氣,籠罩著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那名曾為淩雲溪診斷傷勢的王姓弟子,王忱,忽然從人群中走出。他走到廣場中央,那片被淩雲溪的鮮血浸染過的青石板前,對著所有留下來的同門,深深一揖。
“諸位師兄弟,我知道大家心裡難受。”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被遣散的師兄弟們,他們是去為我們青玄宗,留下火種。而我們,之所以能留下來,不是因為我們更強,也不是因為我們更幸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悲戚的臉。
“我們之所以留下,是因為我們還有任務。我們的任務,就是守護。”
他猛地轉身,遙遙指向後山靈泉洞府的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太上長老,以一人之力,換來了我們所有人的生機!她現在,就在那裡,神魂未滅,生機未絕!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我青玄宗的脊梁,就沒有斷!”
“天道宗很強,強到我們無法想象。掌門的決定,是讓我們像地鼠一樣躲起來,不見天日。或許,我們會在這裡被困死,會老死,會道消身隕。”
“但是!”王忱的眼中,燃起兩團火焰,“隻要我們能為太上長老,爭取到一天,一個時辰,甚至一息的療傷時間,我們留下來,就值得!”
“我們,就是守護她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們,就是青玄宗新的希望!”
一番話,如晨鐘暮鼓,重重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是啊。
他們不是被拋棄的人,他們是留下來守護的人。
守護那個曾為他們撐起一片天的身影。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人群中迅速發酵。那因為離彆而帶來的悲傷,因為前途未卜而產生的迷茫,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加熾熱、更加堅定的信念所取代。
“守護太上長老!”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
“守護青玄宗!”
“死戰不退!”
聲音從零星變得整齊,從微弱變得洪亮。那一張張年輕的,帶著淚痕的臉上,重新綻放出了光彩。那不是勝利的狂喜,也不是盲目的樂觀,而是一種在認清了殘酷現實之後,依舊選擇挺身而出的,決然的光。
吳玄看著眼前這一幕,渾濁的老眼中,泛起了一絲濕潤。
他知道,青玄宗的魂,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