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青陽城。
書房內,檀香嫋嫋,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沉悶的壓抑。
蕭天宇坐在一張紫檀木大椅上,一動不動,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他麵前的桌案上,擺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茶葉在杯底舒展著,凝固了姿態。
他的目光,沒有落在茶上,也沒有落在身前攤開的家族賬簿上,而是空洞地望著窗外。庭院裡的那棵百年桂樹,正值花期,金黃的碎花落了一地,無人清掃,積了薄薄一層,透著一股無人問津的蕭索。
曾幾何
時,淩雲溪最喜歡站在這棵樹下。那時,他覺得她人如其名,清冷如雲,淡泊如溪,配不上他蕭家少主夫人的位置,更配不上他蕭天宇的雄心壯誌。
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修煉上與他比肩,在家族事務上為他助力的賢內助,而不是一個隻會站在樹下發呆的“廢物”。
“廢物”……
蕭天宇的指節,無聲地收緊,捏住了桌案的一角。堅硬的紫檀木,在他的指下發出輕微的呻吟。
這個詞,如今像一根燒紅的鐵刺,狠狠紮在他的心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房門被輕輕叩響了三下。
“進。”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許久未曾開口。
一名身著勁裝的蕭家探子快步走入,單膝跪地,頭顱深埋,不敢看主座上那人的臉色。
“說。”
“回少主……青玄宗那邊,有最新的消息。”探子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是混雜著敬畏與驚恐的情緒,“三日前,青玄宗山脈發生劇變,方圓百裡空間扭曲,靈氣暴動……據說是那位淩……淩姑娘在閉關療傷時引發的異象。”
“療傷?”蕭天宇的眼皮跳了一下,“她不是……被天道宗重創,瀕死……”
“是……原本的消息確實如此。但林家送去了海量的物資和數十名陣法師,協助青玄宗布下了什麼‘藏天’大陣。之後,就發生了那場空間暴動。”探子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回憶那恐怖的傳聞,“據說,當時青玄宗的護山大陣都差點被從內部撕碎,所有人都以為淩姑娘……金丹碎裂,已經隕落了。”
蕭天宇的心,猛地一沉。不知為何,聽到“隕落”二字,他非但沒有感到一絲輕鬆,反而覺得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塊,空落落的,透著涼風。
“但是!”探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就在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從那洞府中,透出了一縷金光。雖然隻有一縷,但……但據說那光芒,溫潤平和,卻又帶著一種……一種無法形容的古老韻律,瞬間就撫平了暴動的空間。”
“金光……”蕭天宇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那日煉丹大會上,淩雲溪指尖躍動的那一縷,焚儘一切的金色火焰。
原來,那不是她的極限。那甚至,可能隻是她展露出的,冰山一角。
探子不敢抬頭,繼續稟報:“林家少主林楓,事發時就在青玄宗。他非但沒有因為淩姑娘‘隕落’的跡象而退走,反而當場下令,林家與青玄宗,結為攻守同盟,生死與共。如今,林家的大批資源和人手,都已進駐青玄宗,兩家合力,正在修複和加固那座‘藏天’大陣。”
“攻守同盟……生死與共……”
蕭天宇反複咀嚼著這八個字,隻覺得口中滿是苦澀。
他想起了當初,淩家被天羅殿威脅,淩震山低聲下氣地來求他蕭家出麵調停。那時,他是如何回應的?
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冷漠地告訴淩震山,這是淩雲溪自己惹出的禍端,蕭家沒有義務為一個“外人”承擔風險。
而林楓,在所有人都以為淩雲溪已經隕落的絕境下,卻選擇了將整個家族的命運,與一個殘破的宗門,捆綁在一起。
何為眼光?何為氣魄?
這一刻,蕭天宇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
他一直自詡為青陽城年輕一輩的翹楚,眼光卓絕,行事果斷。可現在看來,他不過是一個被眼前利益蒙蔽了雙眼的,愚蠢的商人。
他為了一個淩飛雪,為了與二流宗門的聯姻,親手推開了一座原本唾手可得的,無價的寶藏。
而林楓,那個曾經在他眼中,不過是運氣好些的世家子弟,卻用一場豪賭,贏得了這份天大的機緣。
“你下去吧。”蕭天宇揮了揮手,聲音裡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
探子如蒙大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再次恢複了死寂。
蕭天宇緩緩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那滿地殘敗的桂花。
悔恨,像遲來的潮水,終於沒過了他的頭頂,讓他窒息。
他想起了自己退婚時,淩雲溪那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的眼神。那時他以為,那是她的麻木,是她身為廢物的認命。現在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麻木,而是漠然。
就像巨龍,不會在意腳下的螻蟻,是選擇臣服,還是逃離。
她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