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人流如織。
那頂華麗的轎子,在四名築基期修士的平穩抬舉下,緩緩前行,像一艘行駛在濁浪中的華美小舟。
風吹起轎簾的一角,淩飛雪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一閃而過。
就在那一瞬,她似有所感,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雙帶著天生傲慢的眼睛,下意識地朝著淩雲溪方才站立的方向掃來。
她的目光,銳利而挑剔,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可她什麼也沒看到。
那個方向,隻有幾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幾個追逐打鬨的孩童,以及一張張平庸而模糊的,屬於凡夫俗子的臉。
那股讓她心頭莫名一跳的,被窺探的感覺,仿佛隻是錯覺。
“看什麼看?一群賤民。”淩飛雪收回目光,厭惡地撇了撇嘴,聲音裡滿是不耐,“走快點!去晚了,讓蕭公子等急了,你們擔待得起嗎?”
轎子前的仆人連忙躬身稱是,抬轎的修士腳下也加快了幾分。
轎簾落下,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無人看見,在街對麵一間茶樓的二樓窗邊,淩雲溪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中清茶,未曾動過分毫。
她的目光,平靜地追隨著那頂遠去的轎子,就像在看一隊送葬的隊伍,緩緩行向早已注定的墳墓。
她沒有興趣在這種時候,與淩飛雪發生任何衝突。
一隻即將被連同巢穴一起搗毀的螻蟻,不值得她停下腳步。
她收回目光,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茶樓之內,沒有驚動任何人。
……
三日後。
青玄宗,後山,淩雲溪的庭院。
這幾日,整個青玄宗都處在一股狂熱的,近乎癲狂的重建氛圍中。
孫長老抱著那張“神跡”般的陣法圖紙,吃住都在工地上,雙眼熬得通紅,卻精神百倍,逮著偷懶的弟子就是一頓臭罵,罵完又親自上陣,指揮著陣法堂的弟子們,小心翼翼地埋下一塊塊價值連城的陣基材料。
吳玄掌門則帶著其他長老,一邊處理戰死的弟子後事,一邊組織人手修複殿宇。
所有人都憋著一股勁。
那股勁,源自劫後餘生的慶幸,源自對天道宗的仇恨,更源自於對後山那位太上長老的,近乎盲目的信仰。
隻要她還在,青玄宗的天,就塌不下來。
而這份信仰的源頭,淩雲溪,此刻正盤膝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麵前攤開著一張巨大的,覆蓋了整個東域南部的輿圖。
她在等。
黃昏時分,一道肥碩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出現在了小院門口。
是李大師。
他看起來瘦了一圈,眼窩深陷,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像一隻被掏空了的熊貓。
他懷裡,死死抱著一個用數層禁製封印的黑鐵盒子,那姿勢,比抱著親兒子還小心。
“姑……姑奶奶……”一進院子,李大師的腿肚子就有些發軟,聲音帶著哭腔,“您要的東西,都在這了。”
他將黑鐵盒子“咚”的一聲放在石桌上,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一屁股癱坐在石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為了這玩意兒,我三天三夜沒合眼,百寶閣南域所有‘影子’都放出去了,死了三個,傷了十幾個。我……我這可是把幾百年的家底都給您押上了啊!”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瞄著淩雲溪的臉色,生怕她一個不滿意。
淩雲溪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指,在那個布滿複雜禁製的黑鐵盒子上,輕輕一點。
“嗡——”
一聲輕鳴,那數十道足以讓金丹修士頭疼不已的禁製,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瓦解,化作點點靈光消散。
盒蓋,應聲而開。
李大師的眼皮猛地一跳,心裡的那點邀功的小心思,瞬間被澆滅得一乾二淨。
他知道這禁製有多複雜,是他親自布下的,沒想到……
盒子裡麵,沒有金光閃閃的法寶,也沒有丹香四溢的靈藥。
隻有一堆堆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玉簡,獸皮卷,以及厚厚的,泛黃的賬冊。
淩雲溪隨手拿起一枚玉簡,神識沉入其中。
片刻後,她又拿起一本賬冊,快速翻閱。
她的動作不快,但每一眼看過去,似乎都能將其中最關鍵的信息,牢牢記住。
整個小院,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隻有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和紙張翻動的聲音。
李大師坐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看著淩雲溪,看著她那張平靜無波的側臉,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送來的,不是什麼絕密情報。
而是一把把鋒利的刀。
而眼前這個女子,正在從這一堆刀裡,挑選出最順手,最致命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