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理智崩斷的聲音。
不是“啪”的一聲脆響,而是像一根被拉扯到極限的鋼絲,在發出最後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後,寸寸碎裂。
源頭,就是袁瑤嘴角那一抹緩緩勾起的,冰冷而詭異的笑意。
那不是勝利者的微笑,也不是和解的信號。那是一種在被逼入絕境,在所有的驕傲與尊嚴都被碾碎成粉末之後,從廢墟裡滋生出的,帶著玉石俱焚的瘋狂與怨毒的詛咒。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但那雙杏眼裡,最後的一絲恐懼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燃燒著黑色火焰的深淵。
她迎著孫尚香那足以奪人性命的劍尖,非但沒有後退,反而用一種近乎挑釁的姿態,將自己纖細的脖頸,又往前湊近了半分。
瘋了。
這個念頭,像一道寒流,從我的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
這個女人,在用自己的生命,向孫尚香,向我,向這個讓她淪落至此的世界,發起最後的、也是最慘烈的一次控訴。
她是在說:來啊,殺了我。殺了我,你就坐實了仗勢欺人的罪名;殺了我,你就永遠也洗不掉這身血汙;殺了我,我就用我的死,來證明你們所有人的醜陋與不堪。
我身邊的孫尚香,顯然也讀懂了這份笑意裡的含義。
我能感覺到她持劍的手臂,肌肉線條瞬間繃得更緊了。她那雙冰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被激怒的凶光。對她這樣的江東虎女而言,最無法容忍的,就是這種來自弱者的、以性命為籌碼的道德綁架。這比正麵硬撼一刀,更讓她感到惡心和煩躁。
殺,還是不殺?
殺,則正中對方下懷,自己惹一身騷,還會讓劉備在道義上陷入絕對的被動。
不殺,則自己的威嚴掃地,仿佛被一個手無寸鐵的亡國公主給逼退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孫尚香陷入了兩難。她那柄原本穩定如山的劍,劍尖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動。
而我,就站在這兩股同樣驕傲、同樣瘋狂的氣場正中央,像一塊被兩塊巨大磨盤夾住的豆子,正在被緩緩地、無情地碾壓。
太陽穴的青筋像是兩條活過來的小蛇,一下一下地,隨著心跳搏動,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向顱內鑽探的劇痛。
我的目光,幾乎是本能地,從眼前這幾乎要濺出血來的對峙上移開,尋求一個可以讓我暫時喘息的焦點。
然後,我看到了不遠處的甄姬。
她依舊靜靜地站在馬車旁,像一尊用最上等的漢白玉雕琢而成的塑像,精致,美麗,卻也冰冷,沒有一絲人氣。晚風拂動著她月白色的裙角和鬢邊的發絲,可她整個人,卻仿佛凝固在了時空裡,連眼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
她就那樣看著我。
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平靜得像一潭千年寒冰,不起一絲波瀾。可我卻從那極致的平靜裡,讀出了比袁瑤的瘋狂和孫尚香的殺意,更加讓我心悸的東西。
那是審視。
一種冷漠的、居高臨下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審視。
她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在觀察著一個初出茅廬的學徒,如何應對一個並不算複雜的殘局。她在評估,在判斷。判斷我的能力,判斷我的器量,判斷我是否值得她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與未來氣運,都押注在我這棵看似茁壯,實則根基未穩的“神木”之上。
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像一把最精細的手術刀,剖開了我的胸膛,在我那顆因為頭痛和心煩而瘋狂跳動的心臟上,一刀一刀地,冷靜地切割著,分析著。
這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對於甄姬而言,孫尚香的拔劍,袁瑤的尋死,都不過是小場麵。她真正關心的,是我,薑雲,將如何收場。
是和稀泥?是強勢鎮壓?還是束手無策?
我的每一個選擇,都將成為她心中那杆天平上,一枚新的砝碼。
這份無聲的壓力,比孫尚香那柄懸在空中的劍,更讓我感到窒息。我的頭,更痛了。
視線在不受控製地遊移,越過甄姬,投向了更遠處的庭院回廊。
然後,我又看到了兩個人。
蔡文姬和糜環。
她們顯然是被這邊的動靜驚動,從自己的院落裡走了出來,遠遠地站在回廊的陰影下,不敢靠近,卻又滿眼擔憂地望著這邊。
蔡文姬一身素雅的長裙,雙手交疊在身前,緊緊地攥著衣袖。她那張總是帶著溫柔與恬靜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憂慮。她的眉頭緊鎖,望著我的眼神裡,充滿了關切與無助。她不像甄姬那樣在審視,也不像孫尚香那樣在戰鬥,她隻是純粹地,在為我擔心。可這份擔心,卻像一根柔軟的藤蔓,纏上了我本就沉重不堪的心,勒得我喘不過氣。
而她身邊的糜環,則表現得更加直接。
那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一張小臉嚇得煞白,眼圈紅紅的,似乎已經被這劍拔弩張的場麵嚇得快要哭出來了。她一隻手死死地抓著蔡文姬的衣袖,另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嘴,仿佛怕自己會驚叫出聲。她望著我,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是恐懼和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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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荒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