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成了一塊渾濁的琥珀。
在那座簡陋的望樓上,薑雲的世界失去了聲音。下遊震天的轟鳴,人群驚駭的尖叫,萬物崩塌的巨響,都化作了遙遠而模糊的背景,像一場隔著厚重玻璃觀看的默劇。
他的視野裡,隻剩下那個正在瘋狂旋轉、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
那不是水,那是一頭活著的、饑餓的、以天地為食的巨獸。它張開螺旋狀的巨口,每一次轉動,都將河床的泥沙、斷裂的木樁、無辜的生靈卷入其中,碾成虛無。
而就在片刻之前,一抹鮮豔的、如同烈火般的紅色,就在他的注視下,被那巨獸無情地吞噬。
他看見了。
他看見她被暗流拋出水麵時,臉上那瞬間的驚駭。
他看見她在那股無可抗拒的吸力麵前,徒勞而又頑強的掙紮。
他看見她最後望向自己的那一眼,那雙明亮的、曾閃爍著驕傲與自信的眸子裡,倒映出的,是自己的身影,和那座象征著他全部智慧與謀劃的望樓。
最後,他看見她像一片飄零的紅葉,消失在渾濁的死亡之中。
“我第一次,把命交給你。”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哥一樣。”
那句帶著溫熱氣息的耳語,此刻卻像一根燒紅的鐵針,在他的腦海裡反複穿刺,將他所有的理智、冷靜、謀算,都攪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爛泥。
他的計劃……
他那份被所有人驚為天人的圖紙,那個足以載入史冊的搶險方案,在這一刻,成了一個最惡毒的、最諷刺的笑話。
他親手畫出了一個完美的陷阱,然後,那個最信任他的女孩,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
薑雲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他隻是站在那裡,身體僵直,像一尊被風雨侵蝕的石像。他手中的信號索不知何時已經滑落,那曾是他與她之間唯一的聯係,此刻卻像一條死蛇,無力地垂落在腳邊。
他腦中那個總是在關鍵時刻跳出來吐槽、算計、權衡利弊的鹹魚小人,此刻也死了。被那冰冷的、旋轉的洪水,一同溺死了。
整個世界,隻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尚……香……”
一個破碎的、幾乎聽不清的音節,從他乾裂的嘴唇裡擠了出來。那聲音沙啞得不似人聲,仿佛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在相互摩擦。
身邊的親衛察覺到他的異樣,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攙扶。
“彆駕……”
話音未落,薑雲的身體猛地一顫。那雙空洞的、失去焦距的眼睛裡,仿佛有某種東西轟然碎裂,隨即,被一種原始而又瘋狂的火焰瞬間填滿。
“尚香!”
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音節。
那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一聲不顧一切的咆哮。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將這個名字從自己的胸腔裡吼了出來,那聲音裡蘊含的絕望與痛苦,讓周圍所有聽到的人,心臟都為之一縮。
他猛地一甩手,將那名試圖攙扶他的親衛狠狠推開,力道之大,竟讓那名身強力壯的士兵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
他轉身,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跌跌撞撞地衝下望樓。木製的階梯在他的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有好幾次都險些摔倒,卻又憑借著一股蠻橫的意誌,強行穩住了身形。
“先生!不可!”
劉備那焦急萬分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正被關羽和張飛護在身後,臉上寫滿了驚駭。
關羽那雙丹鳳眼第一次睜得渾圓,他大步流星地衝了過來,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擋在了薑雲的麵前。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薑雲的胳膊,聲若洪鐘地喝道:“薑彆駕!冷靜!那是天威,非人力可及!”
那隻手,足以捏碎金石,此刻卻仿佛抓住了一塊滑不溜手的寒冰。
薑雲根本沒有看他,甚至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他的眼睛裡,隻有那片咆哮的、正在吞噬生命的河流。他用一種近乎野蠻的力道,瘋狂地掙紮著,試圖甩開關羽的鉗製。
“放開!”他嘶吼著,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
“三弟!攔住他!”關羽見狀,臉色一變,急忙對身後的張飛吼道。
張飛也反應了過來,他那張黑臉上滿是焦灼與不解,但他還是一個箭步衝上,從另一側抱住了薑雲的腰。
“薑彆駕!你瘋了不成!下去就是送死!”張飛的環眼瞪得像銅鈴,“那女娃……那女娃是自己……”
他的話沒能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