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柄剛剛淬火的鋼刀,精準地刺破了薑雲剛剛吹起的那個五彩斑斕的希望氣泡。
“引狼入室,自投羅網……”
八個字,如八座冰山,轟然壓下。
議事廳內,剛剛被薑雲那番宏論點燃的火焰,瞬間被這股徹骨的寒意澆得隻剩下一縷青煙。眾人臉上的激動與向往,迅速凝固、碎裂,重新被名為“現實”的霜雪覆蓋。
是啊,江東猛虎,豈是善與之輩?
孫策在世時,便以霸道著稱,殺人如麻,江東士族聞其名而色變。如今新繼位的孫權,雖年紀輕輕,但誰敢說他不是一頭更懂得隱忍的幼虎?他們這群人,兵不過三萬,將不過關張,剩下的多是文臣幕僚,就這麼冒冒失失地渡江而去,與虎謀皮,焉知不會被那猛虎連皮帶骨,吞得一乾二淨?
張飛那顆剛剛被點燃的腦袋,也瞬間冷靜了下來。他看看自家二哥那張嚴肅到近乎冷酷的臉,又看看地圖上那片陌生的“江東”地界,心裡犯起了嘀咕。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大哥和兄弟們被人算計。讓他去跟曹操拚命,他眼都不眨一下;可讓他去跟一群笑裡藏刀的江東人勾心鬥角,他還不如直接抹了脖子來得痛快。
“二哥說得對!”他甕聲甕氣地附和道,“那江東孫家的小子,萬一不是個好東西,俺們這點人過去,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才叫憋屈!”
文官們更是麵麵相覷,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希望,又被更深的恐懼所取代。孫乾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發現關羽提出的這個問題,他根本無法反駁。糜竺的算盤在心裡打得劈啪作響,這筆“投資”的風險,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大上無數倍。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也是帶著更沉重的審視,聚焦到了薑雲身上。
如果說之前是溺水者抓向救命稻草的期盼,那麼現在,就是所有賭徒在下注前,對那個發牌的荷官,投去的最後一次、也是最致命的質詢。
劉備沒有說話,他隻是看著薑雲,那雙仁德的眸子裡,掙紮與痛苦交織。他一手創建的基業,他視若手足的兄弟,他信如神明的謀主,三者在他心中劇烈地拉扯著,幾乎要將他的心撕裂。
麵對這山崩海嘯般的質疑,薑雲卻異常平靜。
他甚至還對著關羽,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關將軍所慮,一針見血,正是此計最凶險之處。”
他沒有反駁,反而先承認了問題的存在。這一舉動,讓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稍稍緩和了幾分。關羽那緊鎖的眉頭,也似乎鬆動了一絲。他敬重英雄,更敬重能直麵問題的智者。
薑雲直起身,目光掃過全場,將每一張臉上的憂慮儘收眼底。
他腦海裡那個鹹魚小人,正抱著膝蓋,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幽幽吐槽:‘看吧,我就說嘛,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去江東看美女,總得先過麵試這一關。麵試官還是武聖,地獄難度開局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關羽確實厲害,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核心。不像張飛,就知道喊打喊殺。嗯,不愧是能讓我家雲哥高看一眼的男人。’
‘行了行了,彆拍馬屁了,趕緊想詞兒吧,再不說話,大家就真要打包投降曹老板了。’
薑雲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開口:“諸位都將江東孫氏,視作猛虎。猛虎固然可畏,但諸位是否想過,這頭猛虎,如今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哦?”劉備精神一振,身體微微前傾。
薑雲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孫策將軍遇刺身亡,孫權倉促繼位,年不滿二十。主少國疑,這是其一。”
“江東之地,看似穩固,實則內部山越作亂,士族林立,人心不服者甚多。孫策在時,尚能以雷霆手段鎮壓,如今孫權新立,威望不足,對內,正是根基最不穩之時,這是其二。”
“而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我們此去結盟最大的依仗,”薑雲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手指從江東,重重地劃向了北方的許都,“是曹操!”
“曹操平定河北,下一個目標是誰?不是我們這小小的徐州,而是占據了荊襄九郡的劉表!一旦曹操拿下荊州,便可順江而下,直取江東!這一點,我能看到,孫權和他麾下的周瑜、魯肅,更能看到!曹操,才是懸在他們頭頂上,那柄最鋒利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這是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