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官道上最後一點餘溫正被晚風無情地帶走。
三具屍體就那麼橫陳在路中央,像三道突兀的墨痕,將原本寧靜的黃昏畫卷撕開了一道口子。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此刻仿佛被風攪動得濃鬱了起來,混雜著蘆葦蕩裡水草的濕氣,鑽入每個人的鼻腔,帶著一種陰冷的黏膩感。
護衛們已經自發地圍成一圈,刀刃向外,緊張地戒備著四周。孫尚香的臉上再無半分先前的輕鬆,她緊握著劍柄,手背上青筋微露,一雙美目警惕地掃視著那片隨風起伏、如同鬼魅般搖曳的蘆葦蕩。
周倉像一尊鐵塔,護在馬車的一側,他那雙環眼在愈發昏暗的光線裡,閃爍著凶悍的光。
一片死寂中,隻有趙雲動了。
他翻身下馬,動作輕盈得像一片落葉。他沒有立刻去檢查屍體,而是先繞著現場走了一圈,步履不快不慢,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一寸地丈量著地上的每一道痕跡。車轍的深淺,馬蹄的印記,草叢被踩踏的方向,甚至連風吹過地麵積塵的紋路,他都看得極為仔細。
薑雲在車裡,透過車簾的縫隙,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不得不承認,專業人士就是不一樣。換作是他,看到屍體,第一反應恐怕就是慌亂和恐懼。而趙雲,卻像一個經驗老到的獵人,在案發現場尋找著獵物留下的蛛絲馬跡。他的冷靜,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力量,能安撫周圍所有人的心。
終於,趙雲走到了那幾具屍體旁,他蹲下身,沒有絲毫嫌惡地撥開一具屍體的衣領,仔細端詳著那道致命的傷口。
“子龍,如何?”薑雲的聲音從車裡傳出,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趙雲站起身,目光依舊停留在屍體上,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傷口很窄,很深,由一種極薄的利刃造成。一擊斃命,切斷了喉管與頸骨之間的要害,出手的人對人體的構造極為熟悉。”
他頓了頓,指向另一具屍體:“你們看,這人倒地時,手還按在腰間的刀柄上,但他沒能把刀拔出來。這說明,他們從被襲擊到死亡,幾乎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的時間。這不是尋常的廝殺,這是暗殺。”
孫尚香皺眉:“能做到這種程度,絕非普通士卒。是曹操麾下的精銳刺客?”
“不。”趙雲搖了搖頭,他用靴尖輕輕撥動了一下地上的塵土,露出下麵一個極淺的腳印,“如果是為了截殺我們,他們會選擇更隱蔽的方式,比如在前方設伏,或者趁我們夜裡宿營時動手。像這樣,在官道上直接動手,殺了人又把屍體丟在草叢裡,手法雖然乾淨利落,但目的卻不像是在掩蓋行蹤。”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薑雲的馬車和孫尚香,最後落在那片深不可測的蘆葦蕩上。
“這更像是一種……清掃。”趙雲說出了一個讓眾人心頭一沉的詞。
“清掃?”孫尚香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解。
“是的。”趙雲的分析還在繼續,“曹軍的斥候,是盯著我們的‘眼睛’。現在,有人替我們把這些‘眼睛’挖掉了。對方似乎是在向我們示好,或者說,是在為我們掃清障礙。”
他的話,讓原本緊張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薑雲的鹹魚小人,此刻正抱著腦袋蹲在心湖裡,渾身的毛都快炸起來了。
‘清掃?掃清障礙?我謝謝您嘞!’
‘這他娘的是什麼神仙待遇?出個差還有人幫忙清理小怪?可問題是,這種不記名、不留票的“好人好事”,背後要的價碼,往往是我這條小命都付不起的!’
‘這感覺,就像你走在路上,突然有個陌生人塞給你一張中了頭獎的彩票,你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彩票背麵用血寫著一行小字:你的命,歸我了。’
“替我們掃清障礙?”孫尚香的眼睛亮了一下,她立刻想到了一個可能,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和希冀,“難道是我二哥派來接應我們的人?江東的錦帆衛,水上功夫了得,陸上的刺殺手段也是一流!”
她這個猜測合情合理。孫權剛剛接掌江東,根基不穩,急需外援。劉備是漢室宗親,名正言順,與他聯合抗曹是最好的選擇。提前派出精銳力量,暗中保護使團,掃清曹軍的探子,既能展示江東的實力,又能表達結盟的誠意。
周倉聽了,臉上緊繃的神情也稍微鬆弛了一些。如果是自己人,那情況就好多了。
然而,馬車裡的薑雲,卻沒有半分輕鬆。他的心,反而沉得更快了。
他掀開車簾,走了下來。
晚風吹動他的衣角,他看著那三具已經開始變得僵硬的屍體,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