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欽那一聲石破天驚的“交定了”,像一團被點燃的火藥,在“快活林”這口密閉的鐵鍋裡,轟然炸響。
整個酒肆,先是陷入了一瞬間的絕對死寂,緊接著,便被一股更加狂熱的、山呼海嘯般的喧囂所淹沒。
“好!蔣老大說得好!”
“這個朋友,交得值!”
那些方才還滿臉嘲弄的江湖漢子,此刻個個麵紅耳赤,像是自己交到了知己一般,奮力地拍著桌子,跺著腳。他們看向薑雲的目光,已經徹底變了。那不再是審視,不再是輕蔑,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強者和奇人的敬畏與信服。
他們混跡江湖,信奉的是拳頭和刀子,可今天,這個文弱書生卻讓他們開了眼。他沒動一根手指,沒拔一次刀,僅憑一個故事,就折服了他們心中如山一般的大哥。這種力量,比刀子更鋒利,比拳頭更沉重。
風暴的中心,蔣欽那張古銅色的臉膛,因為激動和暢快,漲成了深沉的醬紫色。他那雙灼熱的、仿佛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薑雲,那是一種猛獸找到了同類的眼神,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欣賞與親近。
“我蔣欽是個粗人,不識字,但‘義氣’兩個字,我懂!”他蒲扇般的大手在自己胸口擂得“砰砰”作響,聲若悶雷,“先生你懂我兄弟興霸,那你就是懂我蔣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蔣欽的兄弟!”
他這一番話,說得粗豪,卻字字發自肺腑,帶著一股江水般奔騰不息的真誠。
薑雲腦海裡那個穿著長衫的說書小人,已經徹底丟掉了劇本,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扶住一旁搖搖欲墜的桌子。
‘這……這劇情也太快了吧?’
‘我就是想搭個順風船,怎麼就快進到拜把子了?’
‘這反向攻略係統是不是出故障了?怎麼連男人都開始攻略了?這不符合核心價值觀啊!’
他心中波濤洶湧,臉上卻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從容。他知道,此刻若是露出半分怯場或遲疑,之前營造的所有氣場都會瞬間崩塌。他必須接住蔣欽這滾燙的情義,而且要接得漂亮。
就在這時,蔣欽猛地轉過身,一把抓起了桌上那三隻依舊滿溢著烈酒的大碗。那動作之猛,讓碗中的酒液都潑灑出些許,落在油膩的桌麵上,散發出更加濃鬱的醇香。
“我蔣欽在江上混了半輩子,自問閱人無數,今天,卻差點被尿憋死,看走了眼!”他高高舉起那三隻酒碗,對著滿堂的酒客,大聲吼道,“我這‘斷魂燒’,是敬英雄好漢的!可今天,我這三碗酒,卻差點怠慢了真正的知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的陶碗上。
趙雲握著刀柄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放鬆下來。他看著蔣欽,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此人雖是草莽,卻有真性情,是個值得結交的漢子。
孫尚香的一顆心,此刻像是坐在一葉小舟上,在驚濤駭浪中起起伏伏,早已分不清是緊張,還是激動。她看著薑雲的背影,那道背影在搖曳的燈火下,似乎被拉得無比高大,將她和趙雲都籠罩在一種奇異的安全感之中。她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對這個男人的所有判斷,都錯得離譜。他不是什麼靠女人運氣的偽君子,也不是什麼鹹魚懶散的文弱書生。他……他是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存在。他手中仿佛握著一根無形的線,一端牽動著人心最深處的情感,而另一端……不知通往何處。
“這第一碗!”蔣欽高舉著第一隻碗,聲如洪鐘,“我敬先生!是我蔣欽有眼不識泰山,險些怠慢了貴客!我自罰!”
話音未落,他仰起脖子,將那滿滿一碗烈酒,如長鯨吸水般,一口氣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
酒液順著他粗獷的喉結滾落,幾滴溢出的酒水,順著他虯結的胡須滑下,滴落在古銅色的胸膛上,反射著油燈的光。
一碗飲儘,他將空碗重重地頓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好!”滿堂的漢子齊聲喝彩,聲震屋瓦。
蔣欽抹了一把嘴,又端起了第二碗酒。“這第二碗!我替我那不得誌的兄弟甘興霸,敬先生這個知己!天下人隻知他是賊,隻有先生,懂他心中的那團火!”
說完,又是仰頭一飲而儘!
這一次,他的眼眶更紅了,那通紅的眼底,有懷念,有不甘,更有替兄弟遇到知音的無儘暢快。
放下第二隻空碗,他那張國字臉已經紅得像一塊燒透的烙鐵。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目光卻愈發明亮。他緩緩端起最後一碗酒,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看滿堂的賓客,而是直直地看著薑雲。
他的聲音,也沉靜了下來,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先生,不,薑雲兄弟!”他改了稱呼,“我蔣欽大字不識一個,不會說什麼文縐縐的話。這第三碗酒,不為彆的,就為咱們今天能在這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