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為她隻是個手段狠厲的女子,如今才懂——
她要的,從來不是權,不是寵,而是重立人間醫道。
而此刻殿中那執筆的女子,早已不是人,是執律的鬼。
他悄然退走,心中卻已無令可複。
藥閣之中,雲知夏立於井畔。
她手中握著一枚小小瓷瓶,瓶中正是最後三粒醒神丹。
井水幽深,暗渠隱於石下,直通昭寧宮。
她凝視井口,良久,唇角微揚。
“你說誰在亂道?”
風過,銅鈴輕響。
井底深處,仿佛有無數細語,悄然浮起——
藥灰不冷。第208章我的藥,不治裝睡的人(續)
夜風沉寂,井口幽深如眼。
雲知夏立於藥閣後院那口古井旁,指尖輕撫瓷瓶,冰涼的釉麵映著半輪殘月。
瓶中三粒醒神丹,赤如凝血,裂紋似脈,是她以逆道之藥煉出的“破妄之火”。
她知道,這一味丹,不是救人,是誅心。
“小滿。”她輕喚。
小滿快步上前,掌心托著一盞青玉小匙。
雲知夏啟開瓶塞,指尖挑出一粒丹丸,無聲投入井口上遊暗渠。
丹入水即化,化作一縷暗紅煙氣,如活物般順流潛行,無聲無息,直通昭寧宮腹地。
她轉身,語氣淡如拂塵:“餘下兩粒,隨我守夜。”
三日。
宮中無異狀,風平浪靜,仿佛一切未曾發生。
可到了第三日寅時,昭寧宮值夜太監忽然齊齊睜眼,動作如一,步履僵直,口中齊誦,聲如誦經——
“藥灰不冷,心火不熄。”
一遍,又一遍,音調平板,卻帶著詭異的共振,穿透宮牆,驚醒巡夜禁軍。
有人試圖阻攔,可那些太監眼神空洞,口誦不休,哪怕被推倒、被掌摑,仍爬起繼續前行,直奔昭寧宮佛堂。
佛堂內,老尼正打坐誦經,銅鏡忽現異象——鏡中本該映出佛像,此刻卻浮現出一座傾倒的鐵碑,碑上刻著兩個大字:醫律。
她猛然睜眼,渾身冷汗。
“不……不可能……”她顫抖著伸手,碾碎長明燈芯,低語如泣,“她不來燒香……可香,已燒到我們夢裡。”
那一夜,整座昭寧宮如墜幻境。
夢遊者越來越多,連守殿宮女也口誦“藥灰不冷”,眼神渙散,卻執拗如誓。
而沈青璃,一夜未眠。
她坐在殘殿中央,手中握著那柄曾斬斷律案的青銅刀,耳邊儘是宮人低語,如潮水般湧入——“藥灰不冷,心火不熄”……她咬破舌尖,試圖清醒,可那聲音,竟從她自己的記憶深處響起。
她終於明白——她的“律”,正在被反噬。
她瘋了般衝出昭寧宮,披發持刀,直奔藥閣。
夜霧彌漫,藥閣燈火未熄。
雲知夏靜坐院中,麵前一爐金焰緩緩跳動,最後一粒醒神丹置於掌心,如心尖血。
沈青璃破門而入,刀鋒直指她心口,聲音嘶啞如裂帛:“你……你毀了我的道!”
雲知夏不閃,不避,甚至未抬眼。
她隻是將丹藥輕輕置於唇間,深吸一口氣,心火自燃。
刹那,藥香彌漫——不是芬芳,而是灼魂蝕骨的苦香,帶著破妄之力,如針如刺,直衝識海。
沈青璃聞香刹那,瞳孔驟縮,抱住頭顱,發出淒厲慘叫。
她眼中,那由千萬人信念構築的“律毒幻影”如蛛網崩裂,一道道虛影碎裂,顯現出她從未正視的真相——妹妹臨終前的哀求,百姓因律而死的冤魂,還有她親手焚毀的千百張真實醫案……
“我妹……我隻想護住她……”她跪倒在地,淚血混流,“可律說,醫者不可私情……不可偏愛……我隻能……隻能把她關在靜室,說她瘋了……可她沒瘋……她隻是……病了……”
雲知夏緩緩蹲下,指尖輕撫她顫抖的發絲,聲音如風過林:“可你護的,是律,不是人。”
她將最後一粒醒神丹送入沈青璃口中,輕道:“這一顆,不治病,治裝睡的人。”
丹化,香散,沈青璃伏地痛哭,仿佛靈魂被剝皮抽筋,卻也在這一刻,終於醒來。
遠處屋簷,墨十三靜靜佇立,望著火光中相擁的兩人,低語:“這一夜,醫監台的燈,滅了。”
而此刻,東方微白。
藥閣之外,晨霧未散,卻已有無數人影悄然彙聚,腳步無聲,卻堅定如潮。
他們朝著一個方向而去——太醫院前廣場。
清晨的風,吹動一麵尚未升起的旗幟。
高台之上,一道身影靜立,身後,一根通體漆黑的石柱巍然矗立,柱身刻滿《醫律典》條文,古老、森嚴、不可侵犯。
柱頂,一團幽藍火焰靜靜燃燒,仿佛永不熄滅。
那是——律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