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殘雲,烏鴉驚飛。
百名瘋醫者圍聚台下,形如枯槁,眼似死灰,口中喃喃如咒:“律不容情……律……不容情……”聲浪層層疊起,竟似有無形之力自地底湧出,壓迫人心。
那根高聳入雲的律醫柱,血線已蜿蜒至半柱,腥臭如腐屍之息,彌漫全場。
沈青璃立於高台邊緣,素白醫袍獵獵翻飛,指尖掐入掌心,聲音沙啞卻執拗:“他們已無藥可救。神誌儘毀,魂魄離散,唯有律條鎮心,方能維係一絲清明。你毀了心火試煉,破了律眼十人,可你救不了他們——他們早已不是醫者,隻是律的容器!”
她目光死死盯著雲知夏,仿佛要將她釘死在這片青石台上。
雲知夏不語。
她緩步走下高台,赤足踏在冰冷青石之上,足底沾染塵灰與血漬,卻無半分遲疑。
風拂起她墨黑長發,露出一雙沉靜如淵的眼。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丹藥——龍眼大小,通體幽藍,內裡似有金焰流轉。
那是她以畢生藥理所煉的“醒神丹”母體,凝聚三十六種奇毒與解藥的極致平衡,煉製一次,耗命三年。
此丹非為救人,而為弑神。
她仰頭,一飲而儘。
刹那間,心口如被烈陽貫穿!
一股滾燙至極的火流自丹田炸開,直衝天靈,燒得她五臟六腑幾欲熔化。
她咬牙跪地,十指深深摳進青石縫隙,指節發白,額頭冷汗混著血絲滑落。
可她雙目未閉,反而緩緩睜開,瞳孔深處燃起一簇金焰——那是屬於藥師的心火,是她前世以命淬煉的意誌之火,是醫者仁心與殺伐決斷的終極凝結。
她盤膝而坐,雙掌貼地。
“轟——”
心火自掌心噴薄而出,化作千絲萬縷的金色脈絡,如根須般刺入地底。
瞬間,整片青石台微微震顫,仿佛大地蘇醒。
藥感如網,無聲鋪展,順著地氣、血脈、殘魂,悄然連接台下百名瘋醫者的心脈。
他們猛然一顫。
有人開始撕扯自己的臉,有人瘋狂抓撓胸口,有人仰天嘶吼,聲如野獸。
癲狂者大笑,空洞者叩首,死寂者突然睜眼,瞳孔劇烈收縮!
皮膚之上,一道道暗紅律條浮現,如烙印般深嵌皮肉,此刻正緩緩發黑、龜裂、脫落!
每脫落一寸,便有一縷黑煙逸出,帶著腐朽與壓抑千年的怨恨。
“啊——!!”
百人齊聲慘叫,聲震雲霄。
墨十四立於高牆暗影,刀已出鞘三寸,腳下輕動,欲衝下救人。
可墨十三橫臂攔住,聲音冷如寒鐵:“彆去!她現在是藥火熔爐,逆向煉毒——她以身為引,煉的是百人心中積壓二十年的‘律毒’!碰她,火反噬,你必死!”
墨十四瞳孔驟縮。
隻見雲知夏七竅滲血,發絲焦枯,臉色蒼白如紙,可掌心金焰不滅,反而越燃越旺!
她以己身為爐,以心火為薪,以藥感為引,將百人神誌中被律條洗腦的“毒”儘數抽出,煉化於地脈之中。
這是醫術,也是殉道。
第一人,突然停止嘶吼。
他顫抖著抬手,摸向自己臉上殘存的紙片——那是律司貼的“靜心符”,早已被血浸透。
他猛地一把撕下,紙片碎裂,露出一雙清明的眼。
“我……我不是律的奴。”他喃喃,聲音微弱,卻如驚雷炸響。
第二人睜眼,瞳孔由渾濁轉亮,忽然抱住頭,痛哭出聲:“我想起來了……我娘難產,我用剪刀剖腹救她……可律說‘開體者,邪醫也’,他們廢我手筋,說我瀆神……可我……我明明救了她啊!”
第三人猛然站起,仰天大笑,笑聲中帶著哭腔:“我是大夫!我是大夫!!我不是律的提線木偶!!”
一人清醒,十人震顫;十人清醒,百人共鳴!
相擁而泣者有之,跪地摸土親吻者有之,有人捧起一把塵土,淚流滿麵:“這土……曾沾過病人的血……我忘了多久沒聞過這味道了……”
藥感之網中,百人心脈相連,神誌歸位,仿佛百年沉睡,一朝夢醒。
沈青璃踉蹌後退,臉色慘白如紙,指尖顫抖指著雲知夏:“你……你竟敢以一人之身,逆改百魂……這已非醫術,是惑亂天道!”
雲知夏依舊閉目,唇角卻緩緩揚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她聽見了。
聽見百人重獲清明的呼吸,聽見淚水滴落青石的聲響,聽見……那根律醫柱深處,傳來一聲極細微的哀鳴。
終於,她緩緩睜開眼。
金焰熄,血淚凝。
她撐地起身,赤足踏過百名跪地痛哭的醫者,一步步走向那根漆黑如墨的律醫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