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道聲音重疊而出,一字不差複述昨夜祭壇亡魂遺言:
“我是小根的娘……”
“我不該采那朵紫花……”
“救我們……我們不想化藥……”
聲浪席卷整座藥閣,震得四壁藥囊齊顫,樟木櫃嗡嗡作響,連地下埋藏的藥根都在泥土中輕輕抽搐。
老地師跌坐於地,滿臉駭然:“它……它成了‘活藥語碑’!竟能承載亡魂之語,代為傳聲!”
雲知夏嘴角終於揚起一抹冷笑。
她望著窗外漸明的天色,眸光如刃,穿透薄霧,直指皇城深處。
“既然你們要封天下之口……”
她緩緩起身,哪怕腳步虛浮,也要站得筆直。
“那我就讓這滿城藥材,全都哭給你們看。”
藥香未散,鴉鳴未歇。
而在太醫院最深的地庫之中,一尊青銅鼎靜靜矗立,鼎身刻滿符文,灰燼未冷,餘香嫋嫋。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
太醫院的飛簷翹角在月光下投下猙獰暗影,像一頭蟄伏巨獸的獠牙。
宮牆之內,藥氣沉沉,卻無半分生機,反倒透出一股死寂的甜腥——那是“藥語香”悄然彌漫的氣息,無聲無息,侵蝕著每一縷藥魂的感知。
雲知夏立於屋脊之上,黑紗覆麵,身形單薄如紙,可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像是燃儘生命也要刺破這黑夜的燈。
她心脈每一次搏動都似裂骨斷筋,冷汗早已浸透裡衣,貼在背上冰涼如蛇遊走。
但她沒有退。
“王妃,再往前便是禁地‘藥獄’,三步一機關,五步一毒陣。”墨十八低聲道,聲音緊繃如弓弦,“您如今……撐得住嗎?”
她沒答,隻是抬手,指尖輕輕撫過肩頭那隻漆黑鴉羽。
藥靈鴉幽瞳微閃,忽而張喙,一道極輕的顫音響起:“……鼎在地下……她在哭……骨頭裡有名字……”
雲知夏眸光一凜。
就是這裡。
她足尖一點,如落葉般飄然墜入院中,落地無聲。
墨十八緊隨其後,刀已出鞘,寒光隱現。
兩人穿廊過戶,避過巡夜太醫與暗哨毒霧,終至一處荒廢藥庫——門匾早被摘去,地麵青磚縫隙間竟生出灰白色菌絲,如活物般緩緩蠕動。
老地師白日所繪的龍脊圖在她腦中浮現,地脈交彙點,正在此地之下。
她蹲身,指尖拂過磚縫,心火微燃,觸地刹那,磚石竟如蠟般軟化。
墨十八會意,一刀劈下,轟然裂開一道深坑,露出通往地底的石階,陰風撲麵,夾雜著焦骨與藥灰的惡臭。
階下,是一尊青銅鼎。
三人高,鼎身刻滿扭曲符文,皆為古篆“藥靈祭”——以聽藥者之魂為引,煉萬藥之感為香。
爐腹鏤空處,盤坐著一具乾枯女屍,皮肉儘失,唯餘骨架盤繞如藤,十指深深插入鼎壁,仿佛生前曾奮力掙紮。
她頭頂發髻散亂,卻仍彆著一支殘玉簪——雲知夏瞳孔驟縮。
那是采藥監首席女官沈青禾的遺物。
三年前,她上報“藥語有異”,翌日便暴斃,屍體焚於藥爐,官方稱“謝罪”。
“你們把‘聽藥者’煉成香引,以為能封天下之口?”雲知夏冷笑,聲如寒刃刮骨,“可你們忘了——死人不說,藥也會哭。”
她從袖中取出兩瓶藥粉,一者墨綠如苔,一者雪白如霜。
蝕藤散,蝕儘千年藥根;引燃粉,遇火即爆。
她將二者混合,灑向鼎心,隨後指尖凝聚最後一絲心火,輕輕一點——
烈焰衝天而起,紫金色火舌纏繞鼎身,符文逐一崩裂。
那具女屍在火中猛然抬頭,眼眶空洞,卻發出清晰嗓音——竟是藥靈鴉之聲,重疊著三十六道亡魂的悲鳴:
“我說了真話……所以他們割了我舌頭,燒了我骨頭……可你們燒不死真相!”
火光映照四壁,慘白如晝。
雲知夏踉蹌一步,扶住鼎沿,一口黑血噴出,正落在鼎壁殘存符文之上。
血跡蜿蜒,竟與那些古老文字產生共鳴,泛起幽藍微光,浮現出一行小字:
“藥語不止於聽,更在於——傳。”
她怔住,心跳幾乎停滯。
不是終結,而是開端。
藥語從未消失,隻是被恐懼封緘。
而今,她既是聽者,亦將成為傳者。
火熄時,藥靈鴉飛回她肩頭,一隻翅尖忽然裂開細紋,露出內裡金紋——新的指令浮現:
“百藥齊哭,醫者將盲。”
雲知夏閉了閉眼,再睜時,已無痛楚,唯有鋒芒畢露的決意。
她抬眸,望向京城萬家燈火,輕語如誓:
“你們不讓藥說,那我就讓死人開口。”
袖中,共命印微微發燙,仿佛回應著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