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閣門前,老藥奴捧起一捧灰燼,那是當年焚毀醫典後的殘渣。
他顫抖著撒入新土,哽咽:“若還有靈,顯一次……讓我知道她沒白死。”
下一瞬——
嫩芽破土而出!
葉片舒展,脈絡如火紋蜿蜒,竟與心火燈焰同頻跳動。
老藥奴嚎啕大哭,重重叩首:“活了……藥,活了!她沒走!她的道還在!”
風起,火盛,天地共鳴。
雲知夏立於火海中央,身影漸淡,衣袂飄散如煙。
她的血已化為最後一滴金露,融入藥心碑底,她的神識如絲線般抽離軀殼,織入萬民心火。
可她的聲音,卻愈發清晰,如鐘鳴九霄,響徹人間——風止,火熄,天地歸於寂靜。
唯餘藥心碑前一地餘燼,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金芒,仿佛尚未冷卻的信仰。
雲知夏的身影早已散入虛空,如同晨霧消融於朝陽,不留形骸,隻留聲、隻留道。
可那股氣息——那股清冽如雪鬆、沉靜如深潭的醫者之息——卻未曾離去。
它藏在風裡,伏在土中,潛入每一寸被金火滌蕩過的土地,悄然生根。
廢墟之上,殘煙嫋嫋盤旋,忽而凝成一道扭曲黑影,嘶吼震天——
“你毀我神權!斷我永生之路!沈沉玉——我的名當刻於萬世藥典之首,豈容你以凡人之軀篡神位!”
那是沈沉玉的殘魂,曾是大胤太醫院首座,癡迷長生藥術,妄圖以萬人獻祭煉成“不死丹心”,更將藥道視為獨屬廟堂與神壇的秘傳禁臠。
他視雲知夏為異端,為災禍,為必須焚儘的邪火。
可如今,他的藥爐崩塌,他的典籍化灰,他的信徒覺醒,他的神壇被踩進泥裡,由千千萬萬個平民百姓親手點燃了新的火種。
“你說藥需神祭?”
雲知夏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虛無縹緲,卻又字字鑿心:“可這火,不是你點的香燭,是我用命引的星火;不是你跪拜的神諭,是千萬雙粗糙的手,捧著草藥喊出的第一聲‘我能救’。”
她立於無形之中,目光穿透殘魂,冷如霜刃:“你說我是祭品?錯了。我不是獻祭者,也不是受祭者。”
她輕笑一聲,帶著前世執刀時的傲然:“我是點火的人。”
話音落,手中溯毒銀針三寸斷裂,錚然擲入火心!
“哢——”
一聲巨響自地脈深處傳來,藥心爐轟然坍塌,千年積毒如黑龍咆哮衝出,腥臭彌漫,欲染蒼穹。
可那金焰蓮火驟然暴漲,如天幕垂落,將黑氣儘數吞噬,煉化為純淨靈流,反哺大地。
青煙散儘,再無半縷濁息。
沈沉玉殘魂發出最後一聲淒厲哀嚎,終被心火吞沒,連灰都不曾留下。
天地清明。
雲知夏的身體已近乎透明,唇色淡得幾乎不見血色,唯有眸光依舊熾烈,像燃到最後也不肯熄滅的燈芯。
她緩緩閉眼,身形如雪片般飄墜。
蕭臨淵一步踏碎寒冰,掠身而至,雙臂穩穩接住她輕若無物的身軀。
他低頭看她,喉間滾動,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石碾過心頭:“你說等我夢見花開……你就回來。”
他指尖撫上她冰冷的臉頰,一字一頓:“我夢見了。漫山遍野,全是金焰花。可你……為何還是走了?”
懷中人微微啟唇,氣息微弱如風中遊絲,卻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我不走……我隻是,變成了光。”
話音落下,她的身體化作點點金塵,隨風升騰,融入藥心碑裂紋深處。
唯有一枚斷裂的溯毒針,靜靜懸於空中,緩緩下墜,嵌入碑縫,嚴絲合縫,仿佛本就屬於那裡。
那一刻,整座皇陵輕輕一震。
遠方藥閣後院,新芽顫動,葉片舒展,露珠滾落之際,赫然浮現出一行細小血字,如淚痕,如誓言——
“我在。”
夜風拂過,無人聽見,卻有萬千草木低語,似在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