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如刀,割過荒原。
雲知夏躺在藥語堂舊址的竹榻上,身下是焦木殘梁拚湊出的簡陋床板,頭頂破瓦間漏下的雪光映著她蒼白的臉。
她的右手腕纏著厚厚布條,血跡已滲出一圈暗紅,可指尖仍微微蜷曲,似在無聲操控某種看不見的絲線。
心火種還在跳。
微弱、斷續,像雪夜裡將熄未熄的炭芯,卻始終沒有徹底冷下去。
每一次搏動,都牽動她經脈深處一陣隱痛——那是連接天下的無形之網,是她用信念與藥理織就的“醫道共鳴”。
她能感覺到,在遙遠的北方,有人正握緊藥箱,踏破寒夜;有人以命點燈,逆風而行。
她閉了閉眼,抬手取來一根銀針。
針尖刺入指腹,血珠滾落,在素白帛布上洇開一朵猩紅梅花。
她蘸血為墨,一筆一劃,寫得極慢,卻極穩。
第一令:
“凡持鈴者,聽令於藥語。北境有難,百城同援。三日內,集於雁門關外。”
第二令:
“啟藥墟古方庫,取《戰創治法》《凍傷論》《群疫解毒方》三十卷,抄錄百份,隨隊北送。”
第三令:
“聯邊關軍醫署,授‘戰場三清’術——清創、止血、防潰。即刻培訓士卒,每伍設一名‘急救手’。”
三道令書寫罷,帛麵血字未乾,已有灼熱之氣隱隱蒸騰。
這不是符咒,不是秘法,而是信息時代的思維在古代掀起的風暴——標準化流程、規模化傳播、係統化組織。
她要讓醫學脫離玄學,成為可複製、可執行、可戰鬥的力量。
小藥撲跪在一旁,雙手顫抖地接過帛書,卷入竹筒,緊緊抱在懷中。
根僧拄著烏木杖走來,獨腿踩在碎石上,沉穩如山。
他不問緣由,隻低聲說:“我走南線。”
雲知夏終於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沒有感激,沒有囑托,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信任——他知道該去哪,也知道為何非去不可。
三十年前,他是那個在破廟泥水中接過油燈的瘸腿少年;如今,他是第一個能把“藥語令”送到江南散醫手中的執燈人。
“去吧。”她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彆讓燈滅了。”
根僧點頭,轉身離去。
身影沒入風雪,隻剩一盞藥燈在遠處搖曳,如同星火穿林。
與此同時,三百裡外的官道上,老鈴醫正帶著三十七名遊方醫連夜北行。
他們衣衫襤褸,背負藥箱,腰間銅鈴無風自響。
每人手中高舉一支火把,火焰獵獵,照出臉上溝壑縱橫的堅毅。
這支隊伍沒有盔甲,沒有刀劍,隻有草藥、針石、繃帶和一顆不肯低頭的心。
夜半遇卡哨,官兵橫槍攔路。
“北境暴亂,奉旨封境!爾等賤民,不得通行!”
老鈴醫停下腳步,火光照亮他殘缺的三根手指。
他沒說話,隻是緩緩上前一步,伸手按在最前方守卒的胸口。
守卒怒喝:“放肆!”
可話音未落,便覺一股異樣熱流自胸膛擴散,心跳驟然紊亂。
三息之間,耳鳴目眩,冷汗涔涔而下。
老鈴醫收回手,沙啞開口:“你心脈滯澀,肝鬱日久,昨夜又飲烈酒驅寒——若再連喝三日,必嘔血而亡。”
那守卒臉色刷白,踉蹌後退。
旁邊老兵顫聲低語:“張頭兒……上月才查出心疾……這事……沒人知道啊……”
人群騷動。
老鈴醫不再多言,轉身揮手,眾人齊舉藥閣旗,踏雪而行。
火光照亮長路,鈴聲穿透寒夜,仿佛千萬亡魂在身後低誦《醫者誓》。
而在千裡之外的京南小鎮,天聽生盤坐在廢棄藥館的屋頂。
雙掌貼瓦,閉目靜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