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亂葬崗,寒風如刀。
荒草枯黃,亂石嶙峋,白骨散落處,鴉群盤旋不去。
這裡曾是流放病患、棄置死囚的絕地,如今卻成了埋葬真相的最後一寸黑土。
雲知夏踏足於此,麻布裹手,素袍染塵。
她赤足走過的焦灰早已冷卻,可肩頭那根控脈針留下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那是三百一十七次試針的代價,也是整個太醫院罪孽的烙印。
三具屍骨被掘出時,已與泥土融為一體,唯有腕間鏽蝕的控脈針,在月光下泛著幽暗血光。
她蹲下身,指尖拂去顱骨上的腐泥,動作輕緩,仿佛在為逝者整理最後的尊嚴。
炭條在她手中劃動,於屍骨旁勾勒出一幅人體剖麵圖——胸腔、脊柱、腦室,每一筆都精準得令人膽寒。
“他們不是被燒死的。”她聲音平靜,卻如驚雷滾過荒原,“是先中毒,再焚屍滅跡。”
眾人屏息。
她指向顱骨內壁一處極細微的黑斑,用放大鏡細看之下,可見層層沉積的灰黑色結晶。
“砒霜長期攝入所致。”她緩緩道,“毒侵髓海,損神亂誌,最終引發抽搐昏厥,狀似中蠱。火簪娘丈夫吐出的黑血渣,與此完全一致。”
老訟布顫巍巍上前,展開一卷破舊布條,其上密密麻麻寫滿人名與日期,墨跡斑駁,似浸透了無數冤魂的淚血。
“李氏,服藥閣止咳散三日後暴斃;趙氏,咳喘初愈,當夜口吐白沫而亡;孫氏……七歲幼童,僅服半劑,便全身痙攣,被指體內有蠱。”他聲音嘶啞,“家屬皆被逼簽下認罪書,說是祖上有毒蠱血脈,自願焚屍謝罪。”
人群中有低泣聲響起。
雲知夏不語,隻將目光落在其中一具屍骨的脊椎之上。
她逐節檢查,手指穩如尺量,直至第七節椎骨下方,忽覺指尖微滯——有一粒幾乎不可察覺的凸起,嵌在骨縫之間。
她取出一根極細銀針,輕輕挑撥。
片刻後,一枚扭曲變形、近乎熔化的控脈針被緩緩抽出。
針尾殘存半個銘文——“程”。
死一般的靜。
她將三具屍骨的針位一一標記,以炭線連接,竟成一條螺旋逆向行進的路徑,繞脊而上,最終彙聚於腦後風府穴。
“這不是‘七旋封神針’。”她冷聲道,“是它的逆法——‘封魂針’。刺之則神誌封閉,意識沉淪,唯餘軀殼抽搐顫抖,形同中邪。他們根本不是被控製,而是被刻意製造成‘中蠱’假象,隻為嫁禍藥語派那些不肯依附太醫院的民間醫者!”
話音未落,針奴兒忽然跪地。
孩子雙目通紅,雙手顫抖著撫上第一具屍骨的脊椎針孔,指尖沿著軌跡移動,仿佛在閱讀一段刻入骨骼的悲鳴。
忽然,他猛地抬手,以掌擊地——三長,兩短。
節奏清晰,不容忽視。
雲知夏瞳孔一縮。
這是藥閣失傳已久的暗語傳遞法,專用於地下醫者互通生死情報。
她曾在古籍殘卷中見過記載。
“針出東爐……”她低聲呢喃,隨即眼神驟亮,“命歸肅王。”
東爐,程硯秋私設煉毒之所;肅王,當今聖上胞弟,執掌刑獄監察,權勢滔天。
而這三具屍骨所代表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她猛然轉身,望向老訟布:“你記下的十七樁焚屍案裡,可有家屬被迫簽下‘自願焚屍’文書?誰人簽押?”
老訟布抖開布條最末一頁,手指顫巍巍點下一排朱印。
“十七人……皆由肅親王府簽押。”
風陡然止。
烏雲裂開一線,慘淡月光照在雲知夏臉上,映得她眸色如鐵。
原來如此。
不是偶然,不是誤判,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清洗。
以“蠱患”為名,行鏟除異己之實。
藥語派醫者,因堅持本草實證、反對太醫院壟斷藥方,早已成為權力眼中釘。
而程硯秋,不過是一把被人握在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