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悄然停了。
唯有那座醫律碑,靜靜矗立,血紋流轉,如同活的心臟。
雲知夏緩緩拔出心口之針,嘴角溢血,卻勾起一絲極淡的笑。
可就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
廢營西側,一道黑影無聲落地,踏雪無痕。
那人披著暗紋鬥篷,麵容隱在陰影下,手中緊握一支漆黑令箭,指尖微微發顫。
他望著那座血光未散的銅碑,望著碑前跪倒的總兵,望著盲眼匠人手中不停刻寫的骨刀……
忽然,他抬起手。
令箭折斷,兩截墜入雪中。
下一瞬,他解下腰間火把,轉身走向懸崖邊緣。
火光在他手中搖曳,映出一張年輕卻滿是滄桑的臉。
他低聲呢喃,聲音幾不可聞:
“曾祖父……您聽見了嗎?”
風起,卷走餘音。
而那團火焰,正朝著深淵緩緩墜去。北風停息,天地死寂。
那團墜向深淵的火焰終於被黑暗吞沒,仿佛從未存在過。
可就在這萬籟俱定的瞬間,廢營西側忽有腳步聲響起——極輕,卻如重鼓敲在人心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道黑影緩步而來,踏雪無痕,身形挺拔如鬆。
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年輕卻刻滿風霜的臉,眼底深如寒潭,藏著三世不得安的痛。
是墨二十九。
他一步步走到醫律碑前,雙膝未跪,卻比任何叩拜都更沉重。
他抬起手,將那兩截斷裂的令箭高舉過頭,聲音低啞卻清晰:
“屬下曾祖父,亦是藥語醫,焚於北境。”
一字落下,風似又起。
三百裡外,那些被燒毀的草堂、碾碎的藥典、活埋於雪坑中的白骨,在這一刻仿佛有了回響。
百姓屏息,連陸承武都僵立原地,瞳孔劇烈收縮——他認得這支令箭,那是當年北境清查“巫醫”時,由兵部特頒的斬醫符令!
凡持此令者,可不經審訊,格殺勿論!
而今,它竟被自己的暗衛親手折斷。
墨二十九不再看任何人,轉身麵向深穀,將手中火把奮力擲出。
烈焰劃破夜空,像一顆墜落的星,最終沉入無邊黑暗。
火光熄滅刹那,整片荒原仿佛也被抽走了最後一絲暖意。
但下一瞬——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動了。
一名老婦解下腰帶,顫抖著綁在碑基上;一個跛腳少年咬破手指,將血塗在碑角;那名先天腿疾的孩子爬到律婆身邊,用小手笨拙地模仿她的動作,結結巴巴念出三個字:“我……願……守。”
一束發繩係上,又是一條麻布帶纏繞。
百姓無聲而動,如同朝聖。
他們綁的不是石頭,是信念,是曾經不敢言說的公道,是被權柄踩進泥裡的尊嚴。
律婆立於人群最前,枯瘦雙手猛然揚起,以手語嘶喊:“這碑,是活的!”
她不會說話,可此刻,千人同譯,萬人共心——
“這碑,是活的!”
聲浪滾滾,撞向蒼穹。
雲知夏立於碑頂,玄衣翻飛如旗。
她俯視眾生,目光最終落在陸承武身上。
那人仍站著,卻已搖搖欲墜,眼神渙散,仿佛魂魄已被抽離。
她緩緩開口,聲不高,卻壓過所有喧囂:
“你砍的是石,我立的是心。”
她頓了頓,風掠過她染血的唇角,話語如針,直刺人心:
“你說醫無律——可你母臨終,隻求一句‘知情’。”
她抬手,指向自己心口,那裡還滲著血,順著衣襟滴落,彙入碑體裂縫。
“今日,我替她立下這律:凡用藥者,必知其源;凡行醫者,先明其責。”
話音未落,她猛然將手中溯毒針狠狠插入碑心!
“你說醫者無律?”
針落如雷,碑體劇震,血紋驟然亮起,仿佛三千冤魂齊聲怒吼!
“今日起——”
她立於高處,如執天律之神,一字一頓,響徹曠野:
“這碑——就是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