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顯微外科的權威趙主任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裡,正在開展一場艱難的術前談話。
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紙張油墨的味道。
孟燕臣坐在對麵,目光緊緊鎖在桌上的幾份關於自己的報告上:ri影像、以及一份詳儘的術前評估報告。
趙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神情嚴肅而坦誠:
“燕臣,情況比預想的複雜,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他指著影像上虎口區域錯綜複雜的信號。
“陳舊性瘢痕組織廣泛粘連,壓迫了正中神經返支和部分橈神經淺支,尺神經溝附近也有卡壓。”
“關鍵問題是,五年前那次急診縫合,沒有處理深層的肌腱和韌帶損傷,導致它們攣縮變形,進一步加重了神經的牽拉和功能障礙。這就是你精細動作受限、震顫和力量下降的根源。”
孟燕臣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說話,隻是示意趙主任繼續。
“方案的核心是兩部分,”
趙主任拿起筆在紙上勾勒,“第一,在高倍顯微鏡下進行徹底的神經鬆解術,解除瘢痕壓迫。”
“第二,根據術中探查情況,對無法直接修複的神經缺損進行自體神經移植,重建神經通路。同時,必須進行攣縮肌腱和韌帶的鬆解或重建,恢複正常的生物力學環境。”
他頓了頓,看向孟燕臣的眼睛,語氣加重:
“難點在於,神經損傷超過五年,黃金恢複期早已過去。神經纖維本身存在不同程度的萎縮和變性。”
“即使手術鬆解和移植成功,神經功能的恢複也是一個漫長且充滿不確定性的過程。”
“我們最新的臨床數據和文獻綜述表明,在術中神經電生理監測的精確引導下,結合最先進的顯微技術和術後康複,像你這種情況,術後功能恢複達到或接近手術操作要求的精細度……”
“成功率大約在40到60之間。”
4060。
一半的希望,一半的失望。
對於一個習慣了掌控和追求卓越的頂尖外科醫生來說,這概率低得令人窒息。
失敗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地逼近。
辦公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窗外的陽光斜射進來,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微塵,也照亮孟燕臣眼中翻湧的激烈情緒。
有不甘、渴望、掙紮,還有一絲深藏的擔憂。
最終,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神異常堅定,那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做。隻要有希望,就做。”
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他不能忍受自己永遠被這道傷疤困在手術室之外。
隨即,兩人進入更具體的方案討論。
當談到麻醉方式時,趙主任提出了一個關鍵點:
“燕臣,手術過程中,我們需要你保持清醒,至少是臂叢阻滯下保留手部感覺清醒。”
,就是術中神經電生理監測,是這次手術成敗的關鍵眼睛。它通過實時監測神經傳導的速度、波幅和肌電反應,來精準判斷神經的活性、定位損傷點、評估鬆解或移植的效果。”
趙主任解釋道,“但是,麻醉藥物,尤其是全身麻醉和較高濃度的局麻藥,會顯著抑製神經信號的傳導,乾擾監測的準確性。”
“實驗數據和我們的經驗都表明,在患者能耐受的前提下,儘量減少甚至避免使用影響神經傳導的麻醉藥物,讓患者術中保持對刺激的感知並給予反饋,能大大提高ion的精準度,從而讓我們的操作更有針對性,效果理論上會更好。”
他加重了“理論上”三個字,目光帶著審視:
“但這意味著,你在術中會清晰地感受到器械剝離、神經刺激甚至縫合帶來的疼痛。這種疼痛,不是普通的外傷痛,是直接作用在神經上的銳痛、灼痛、電擊樣痛……非常人所能忍。”
“大部分病人是無法在這種狀態下配合的。所以,常規我們會根據病人耐受程度適當追加鎮靜或局麻。”
孟燕臣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邏輯鏈條:
更少的麻醉乾擾,意味著更精準的監測,支撐更有效的手術操作,帶來更高的恢複可能性。
這是一個冰冷的、用痛苦換取希望的等式。
他幾乎沒有猶豫,斬釘截鐵地說:
“按效果最好的方案來。我能扛得住。術中我會儘力配合反饋。如果實在忍不住,再補麻藥。”
他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彆人的手術。
為了重拾那把手術刀,他願意承受任何淬火般的痛苦。
趙主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點了點頭:
“好。既然你決定了,我會讓麻醉團隊做好預案。但燕臣,這不是逞強的時候,有任何不適,立刻告訴我。”
“明白。”
孟燕臣點頭。
手術當日。
滬上顯微外科中心的手術室,亮如白晝,卻彌漫著一種與普通手術截然不同的、近乎凝滯的緊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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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刺鼻,高級層流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像為即將上演的硬仗奏響背景音。
無影燈冰冷的光束精準聚焦在手術台上那隻被嚴格固定、消毒鋪巾的右手上。
虎口處那道淡粉色的陳舊疤痕,在強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像一道無聲的控訴。
孟燕臣仰躺著,身上覆蓋著綠色的無菌單,隻露出需要手術的右臂。
冰冷的消毒液擦過皮膚,帶來一陣寒意。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接受全身麻醉,僅在臂叢神經阻滯下保留著手臂的知覺。
這是他自己強烈要求的,為了在手術過程中能清晰地感知神經電流的傳導和肌肉張力的變化,以便給主刀的趙主任最精準的反饋。
趙主任穿著厚重的鉛衣,戴著高倍手術顯微鏡,像一位即將進行微雕的匠人。
他身邊的助手和護士動作輕巧而迅捷,傳遞著比頭發絲還細的顯微縫合線和各種精巧器械。
手術室內安靜得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呼吸聲。
“燕臣,感覺怎麼樣?阻滯效果還好嗎?”
趙主任透過顯微鏡,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知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這位老友意味著什麼。
“可以,尺神經分布區有點麻,正中神經和橈神經區域感覺清晰。”
孟燕臣的聲音平穩,但仔細聽,能察覺一絲緊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積蓄力量,“開始吧,老趙。”
“好,不要逞強,需要加藥就說。”
趙主任不再多言,眼神銳利如鷹隼,操控著精細的顯微器械,小心翼翼地沿著那道疤痕切開皮膚和皮下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