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金決定召開動東嶼島項目決策複盤內部聽證會,時間是五天後。
雖非公開審判,卻無疑是職業生涯乃至個人聲譽的公開處刑場。
白家書房裡,燈光徹夜未熄。
白廷璋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麵前攤開的不是文件,而是一片空茫。
煙灰缸裡積了幾個煙蒂,杯子裡的咖啡已經涼透。
自從跟大舅哥孟星暉學會了抽煙,他在煩悶沒頭緒時偶爾也會來上一根,幫助理清思路。他本來從不在家抽煙,此刻卻需要一點辛辣刺激來壓製翻騰的思緒。
他反複複盤每一個決策節點,審視每一份經手的材料。
理性上,白廷璋確認自己沒有收受任何不當利益,沒有故意隱瞞已知的重大風險,沒有逾越公司規定的審批權限。
他堅持認為,在當時的信息和判斷條件下,基於團隊提供的紮實儘調報告,推動東嶼島項目是一個符合商業邏輯的決策。
環保紅線的突然爆雷,更多是源於項目方乃至背後可能存在的利益方對關鍵信息的刻意隱瞞或誤導,以及某些審批環節可能存在而未被他團隊發現的深層瑕疵。
他清清白白,願意接受公司基於結果的任何處罰,甚至理解公司需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以平息風波。
然而,情感上,一股巨大的、自我否定的浪潮反複衝刷著他。
他無法停止質疑自己。
是不是太過急功近利,被那耀眼的回報率和戰略意義蒙蔽了雙眼?
是不是過於信任張晉的資曆和汪小姐的能力,放鬆了應有的警惕?
他的專業判斷力是否出現了致命偏差?
他的性格是否真的如外界暗諷的那樣,因為晉升順利而變得剛愎自用?
他識人用人的眼光,是否從根本上就存在缺陷?
這些問題如同無數細小的毒藤,纏繞著他的心臟,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鈍痛。
驕傲如白廷璋,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品嘗到從巔峰跌落的失重感和對自身價值的全麵懷疑。
這種自苦,比外界的指責更磨人。
門被極輕地推開一條縫,柔和的光暈泄進來些許。
孟蒔扶著門框,慢慢挪了進來。
孕三十七周多的身體,承載著一個已然足月的生命,沉重得讓她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遲緩而小心翼翼。
腹部高高隆起,幾乎占據了全部視野的弧度,皮膚繃得發亮,胎兒下沉的位置壓迫著恥骨和腿根,帶來持續不斷的酸脹與下墜感。
假性宮縮時不時造訪,讓整個肚腹陡然發硬,伴隨著短暫的窒息般的緊束。
她感覺身體這部精密的儀器,正在發出超負荷的警報,本能地催促她儘快卸下這份甜蜜又無比沉重的負擔。
她知道,自己可能懷不到預產期了。
這半個月來大哥的異常,她也並非毫無察覺。
他深夜書房的燈光,偶爾失神的瞬間,接電話時刻意壓低的語氣和微蹙的眉心……
他身上的壓力幾乎肉眼可見。
隻是為了不讓本就身體欠佳的公公和年邁的爺爺奶奶再添憂慮,也為了不給大哥本就緊繃的精神再添一絲煩擾,她選擇了沉默。
配合著他,在外人麵前扮演著那個被保護得很好、無憂無慮、隻待生產的小嬌妻,將所有的擔憂與不適都悄悄藏匿在日漸沉重的身軀和沉靜的微笑之後。
可今夜,隔著門縫看到他單手撐著額頭,指節用力按著太陽穴,背影透出一股罕見的僵直與孤寂,她的心像被細針輕輕刺了一下。
她扶著腰,極其緩慢地挪到書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然後推開。
走過去,繞到他身後,動作因身體的笨重而格外緩慢輕柔。
沒有出聲,隻是將溫熱柔軟的掌心,輕輕覆上他緊繃的太陽穴兩側。
她的指尖帶著令人安心的微涼,力度適中地揉按起來。動作並不專業,卻充滿了妻子的溫柔。
廷璋渾身一僵,隨即,一股熟悉的、令他瞬間放鬆的馨香與溫暖從背後包圍了他。
不僅是她手上的撫慰,還有她高聳溫熱的腹部,正輕輕貼靠在他的背脊上。
那裡,隔著衣料,能感受到另一個生命有力的胎動,以及她身體源源不斷散發的、孕育生命的溫熱。
他緊繃的脊背,像春雪遇陽,一點點軟化下來。
他沒有回頭,隻是緩緩地、仿佛耗儘所有力氣般,向後靠去,將整個後腦和頸項的重量,交付給妻子溫柔的雙手和身後那包容一切的柔軟靠墊。
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支撐著他的氣息全然納入肺腑。
孟蒔的聲音低柔,像夜風拂過紗幔:
“這裡,都糾在一起了。”
她的指尖輕移,撫過他眉心的川字紋。
“哥,你很累吧?”
廷璋沉默了片刻,忽然鬆開了撐著額頭的手,身體微微後靠,將自己更重地倚向身後那團溫暖堅實的支撐。
然後,他做了一個近乎孩子氣的動作。
側過身,將臉頰輕輕貼在了她圓潤柔軟的肚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