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然進入八月。
麓山縣的夏天像一個巨大的蒸籠,把所有的酷熱都傾瀉在大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被曬得滾燙的氣息,知了聲嘶力竭地嘶吼著。
下溪村村口那棵百年大槐樹,為樹下的村民們投下一片珍貴的陰涼。幾個老人搖著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臉上都帶著心滿意足的安逸。
自從村裡用上了沼氣,日子過得舒坦了不止一點半點。
如今的下溪村早已不是那個貧窮落後的山旮旯了。一排排新蓋的紅磚瓦房整齊排列著。村東頭的福娃食品加工廠機器轟鳴,白色的蒸汽嫋嫋升起。
村西頭的水產養殖基地裡,波光粼粼的池塘中成群的鴨子在嬉戲。幾個工人正在忙碌地投食,臉上都掛著滿足的笑容。
村後山腳下曾經臭氣熏天的養豬場,如今再也聞不到一絲異味。隻有那巨大的沼氣池像一頭沉默的巨獸,默默地為全村輸送著能量。
每天清晨,村民們擰開沼氣灶的開關,藍色的火焰便會準時出現。那乾淨的火苗照亮了每一戶人家的廚房,也照亮了他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就在這樣一個炎熱而又平靜的早晨,幾聲汽車的鳴笛聲打破了村莊的寧靜。三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地從鎮上的土路駛來,最終停在村口的大槐樹旁。
這年頭在麓山縣,自行車都還是稀罕物。更彆說這種油光鋥亮的小轎車了。
樹下乘涼的老人們全都好奇地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往車裡看。
“哎喲,我們村又來小轎車了!”
“一來還是三輛!這次是哪家的大官來了?”
“不會是縣裡的領導來檢查工作吧?”
車門陸續打開,下來了七八個人。他們都穿著與這個炎熱鄉村格格不入的白襯衫和長褲,皮鞋擦得鋥亮。
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渾身散發著一種儒雅的學者氣質。
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年輕人,手裡都拿著文件夾和筆記本,看起來像是做學術研究的。
他們站在村口,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看起來乾淨又整潔的村莊。和他們之前想象中的落後農村完全不一樣。
林冒煙今天難得沒有去“巡視”她的產業。她穿著粉色的小背心和短褲,紮著兩根羊角辮。正和繼兄陳浩、玩伴王胖墩在村口的小溪邊玩打水漂。
孩子們光著腳丫子,踩在軟軟的河灘上,撿拾著形狀各異的鵝卵石。
汽車的到來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冒煙,你看,是小轎車!比咱們合作社那輛貨車還神氣!”王胖墩興奮地喊道。
“是啊是啊,這車真漂亮!黑得發亮!”陳浩也跟著起哄。
林冒煙也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當她的視線落在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臉上時,她那正在撿石子的小手微微一頓。
那張臉……有些熟悉。熟悉得,仿佛刻在靈魂深處。
林冒煙的心平靜無波的湖麵,被投下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了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
是王立民教授。
她前世在金穗農業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時的導師。那個在學術上對她要求極為嚴苛,但在生活上又對她關懷備至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