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八月,寧川省的夏天像一個被燒得滾燙的巨大鐵鍋,無情地炙烤著大地。
高考成績公布的那一天,整個林家小洋樓裡的電話鈴聲,就再也沒有停過。
尖銳刺耳的“鈴鈴鈴”聲,從清晨開始,就像催命符一樣,一遍又一遍地響起。
林建國拿起聽筒,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喂”字。
電話那頭,就是一陣劈裡啪啦如同爆豆子般的興奮喊聲。
“請問是寧川省理科狀元林冒煙同學的家嗎?我是《寧川日報》的記者!”
林建國憨厚地“唉”了一聲,剛想回答。
另一部電話又響了。
陳秀蘭手忙腳亂地接起來,聽筒裡傳來一個更加急切的聲音。
“您好!這裡是省電視台教育頻道的!我們想對林冒煙同學進行一個獨家專訪!”
“叮鈴鈴——”
門口的門鈴也被人按得震天響。
陳浩黑著一張臉,堵在門口,像一尊門神。
門外,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長槍短炮的照相機,扛在肩上的攝像機,還有無數支伸過來的話筒。
記者們一個個滿頭大汗,襯衫濕透,卻依然熱情高漲,拚了命地想往裡擠。
“林同學!請問你考出748分的秘訣是什麼?”
“林總社長!作為全國最年輕的高考狀元,你現在是什麼心情?”
“請問你將選擇哪所大學?是華京大學還是金穗大學?”
閃光燈像不要錢一樣瘋狂閃爍,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整個下溪村村口,乃至通往林家小洋樓的路上,都停滿了掛著省城牌照的各式車輛。
原本寧靜安詳的全國第一村,此刻變得比最熱鬨的集市還要喧囂。
林小燕穿著一身乾練的職業套裙,雙手抱胸,站在二樓的陽台上。
她看著樓下那片混亂的景象,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瘋了,我看這些人真是瘋了!”
她轉身走進客廳,拿起一杯涼茶灌了一大口。
周玉蘭正樂嗬嗬地指揮著家裡的保姆,端出一盤盤切好的西瓜。
“哎呀,都是客,都是客!大老遠來的,彆怠慢了人家!”
老太太的臉上笑開了花,嘴巴都合不攏。
孫女成了省狀元,這比福娃集團又多掙一個億還讓她高興。
林遠山坐在太師椅上,一口一口地抽著旱煙。
煙霧繚繞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得意。
“小燕,讓人去村口的福娃超市多拉幾箱水過來。”
“天這麼熱,彆讓人家中暑了。”
林小燕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這心大的老人。
“爸,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們就沒看見冒煙都快煩死了嗎?”
她朝沙發那邊努了努嘴。
這場巨大風暴的中心,那個十一歲的天才少女,林冒煙。
正穿著一身粉色的卡通睡衣,蜷在沙發的一角。
她頭上戴著一個大大的耳機,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嘈雜。
懷裡抱著一桶家庭裝的福娃牌香草冰淇淋,正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挖著吃。
在她麵前的茶幾上,攤開著一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全英文學術期刊。
《ce》,當期最新的細胞學雜誌。
她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上麵那些密密麻麻的專業論文。
那副悠閒自在,仿佛事不關己的模樣,與客廳外的瘋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冒煙!”
林小燕走過去,摘掉了她的耳機。
“你還有心情看書?外麵都快打起來了!”
林冒煙抬起小臉,舔了舔嘴角的冰淇淋漬,一臉無辜。
“小姑,我能有什麼辦法呀?”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滿。
“我又不能讓他們不報道。”
“那你倒是說句話呀!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一直躲著?”
林小燕急得直跺腳。
林冒煙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不想見。”
“不想說話。”
“我想去實驗室。”
她的目的很單純。
她花時間去參加高考,隻是為了給自己明麵上的履曆,增添一個合乎程序的台階。
僅此而已。
至於狀元頭銜帶來的這些名利和喧囂,她沒有一丁點的興趣。
隻會覺得是浪費時間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