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閻王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那雙渾濁的黃褐色眼珠瞬間瞪大到極致，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痛苦，以及生命飛速流逝的絕望！
它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怪響，四肢劇烈地抽搐起來，試圖做最後的掙紮，但力量如同退潮般飛速消失。
小斑死死咬住！巨大的咬合力瞬間爆發！鋒利的犬齒切斷了最堅韌的肌腱，撕裂了粗大的血管！滾燙的、帶著濃烈腥味的獸血如同失控的高壓水管，從致命的傷口處狂噴而出！
瞬間染紅了小斑黑白相間的頭顱、脖頸和前胸，也噴濺在它琥珀色的眼瞳上，如同地獄歸來的浴血修羅！
“嗚…嗷——！”
小斑喉嚨裡滾動著低沉而壓抑的咆哮，那是勝利的宣告，是血仇得報的宣泄！它巨大的頭顱死死壓住灰閻王，任憑那瀕死的巨獸如何抽搐掙紮，如同鐵鉗般的巨口紋絲不動！鮮血汩汩湧出，在冰冷的冰麵上迅速彙聚成一片刺目的血泊，又迅速凍結。
灰閻王的掙紮越來越微弱，黃褐色的眼珠漸漸失去光彩，最終徹底凝固，隻剩下空洞和死寂。那曾經令整個黑瞎子溝乃至周邊山林無數生靈聞風喪膽的霸主，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龐大的身軀癱軟在破碎的冰麵上，如同倒塌的灰色山丘。
整個“閻王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寒風卷著雪沫子，在布滿裂痕的冰麵和染血的石壁上嗚咽盤旋，仿佛在為這場慘烈的王位更迭奏響哀歌。
小斑緩緩鬆開了口。它龐大的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肩胛的舊傷、腰腹的鞭痕、以及搏殺中新增的無數細小傷口都在火辣辣地疼痛。
它低頭看著腳下徹底失去生息的仇敵，琥珀色的瞳孔裡，那燃燒了許久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仇恨火焰，終於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熄滅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憊和……一絲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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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它沾滿鮮血和碎肉的臉上。它仰起巨大的頭顱，朝著鉛灰色的、壓抑的天空，發出了一聲悠長、蒼涼、仿佛穿透了亙古歲月的長嘯！
“嗷嗚——————————！！！”
虎嘯聲穿透風雪，在層巒疊嶂的群山萬壑間久久回蕩，宣告著一位新王的誕生，也宣告著一段舊恨的終結。
嘯聲停歇。小斑轉過身，巨大的腳掌踏過凝結的血泊和破碎的冰麵，朝著張衛國和李強藏身的臥牛石方向，一步一步走來。它腳步沉重，帶著大戰後的疲憊，但每一步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
李強激動得滿臉通紅，猛地從石頭後麵跳了出來，揮舞著拳頭：“贏了！斑爺贏了！真他娘的痛快！老閻王見真閻王去了！”他端著槍就要往前衝。
張衛國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沉聲道：“彆過去！”
李強一愣：“咋了衛國？斑爺受傷了！咱……”
張衛國沒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他看。李強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走到離他們十幾步遠的地方，小斑停了下來。
它沒有再靠近。
它那沾滿凝固血塊的巨大頭顱微微低垂，琥珀色的眼瞳越過風雪，深深地、深深地凝望著張衛國。那眼神極其複雜，有不舍，有感激，有一種跨越了物種的、無聲的告彆，還有一種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後的釋然和解脫。
它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低沉、極其輕柔的嗚咽，短促得如同歎息。然後，它緩緩地、極其鄭重地，朝著張衛國的方向，低下了那顆象征著百獸之王尊嚴的頭顱，輕輕點了三下。
像是在叩首，像是在道謝，更像是在做最後的訣彆。
做完這一切，小斑抬起頭，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張衛國那張寫滿風霜、此刻卻帶著複雜情緒的臉龐。
然後，它猛地轉過身，沒有絲毫猶豫，邁開步伐，朝著“閻王愁”深溝的另一端，朝著風雪更急、山林更深、人跡更加罕至的莽莽林海，頭也不回地走去。
它的步伐起初有些蹣跚，但很快變得堅定而有力。黑白相間的斑斕身影，在漫天風雪中，如同一個孤獨而決絕的王者，漸行漸遠，最終徹底融入了那片蒼茫的白色世界，消失不見。
隻在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指向大山深處、無比清晰卻又注定會被風雪掩埋的巨大爪印。
“斑爺……它……它這是……”
李強張著嘴，手裡的槍無力地垂了下來，眼圈有點發紅。他不是傻子，看出了那眼神和動作的含義。
張衛國沉默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風雪中的石雕。他望著小斑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言語。凜冽的寒風卷起他軍大衣的下擺，吹亂了他沾滿霜雪的頭發，卻吹不散他眼中深沉的複雜情緒。
他緩緩抬起那隻曾重重拍在小斑肩胛上的大手，在冰冷的空氣中虛握了一下，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厚實皮毛下洶湧的力量和滾燙的溫度。
許久，他才收回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那空氣裡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他轉身，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力量：
“債了了。路，它自己選了。挺好。”
他拍了拍李強的肩膀，“走，回家。”
回屯子的路，似乎比來時更加漫長。
風雪依舊，深可及膝的積雪和刺骨的寒風沒有半分減弱，但壓在張衛國和李強心頭的、那份追蹤獵殺的巨大緊張感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大戰後的疲憊和沉甸甸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李強悶頭跟在張衛國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趟著雪，破棉襖的領子豎起來擋著風，嘴裡呼出的白氣拉得老長。他幾次偷偷抬眼瞅前麵張衛國的背影，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冷硬，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看不出喜怒。
“衛國……”李強終於忍不住，甕聲甕氣地開口，“斑爺……真就不回來了？”
張衛國腳步沒停，目光直視著前方風雪彌漫的林海，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忽：“山才是它的根，它的命。仇報了，債還了，它該回去了。守著那老林子，當它真正的山君，比在咱屯子的牲口棚裡強。”
“可……可小白咋辦？還有黑子……”李強想起牲口棚裡焦躁不安的小白，心裡有點發堵。
“各有各的命。”張衛國聲音依舊平靜，“小白是狼，它懂。黑子是狗，它認家。小斑……它是虎。”最後三個字，他說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洞悉本源的透徹。
李強不說話了，隻是把肩上沉甸甸的“56式”又往上顛了顛。
是啊，斑爺是虎，是真正的山大王。它能在牲口棚裡趴那麼些年，陪著小白，護著屯子，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今枷鎖儘去，騰淵化龍，那廣袤無垠的老林子，才是它該去的地方。這麼一想，心裡那股子酸澀和不舍，似乎也淡了些，漸漸被一種莫名的、混雜著敬畏和祝福的情緒取代。
風雪迷途，來時追著虎蹤，歸時踩著來路。兩人在林子裡又跋涉了三四日。
乾糧袋快見了底，凍硬的苞米麵餅子嚼得腮幫子生疼，就著雪水往下咽，喉嚨都拉得慌。但心裡沒了那份焦灼，腳步反而踏實了許多。
這天傍晚，風雪小了些。當兩人終於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撥開最後一片掛滿冰溜子的灌木叢，看到山下屯子裡那星星點點、在暮色中搖曳的昏黃油燈光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衝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憊。
“到家了！衛國！咱到家了！”李強激動地指著山下，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凍得發紫的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白牙。
張衛國沒說話，隻是停下腳步，望著那片被低矮土坯房和嫋嫋炊煙勾勒出的、熟悉的輪廓。
屯子東頭，自家那三間土坯房的煙囪，正冒著濃濃的白煙，在灰藍色的暮靄中筆直地升騰著。他仿佛已經聞到了火牆燒得滾燙的土腥味、灶上燉菜的香氣，還有……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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