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裡，濃重的血腥味和黑熊內臟溫熱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嘔又莫名亢奮的怪味，沉甸甸地壓在閻王嶺這片剛剛結束獵殺的山坡上。
小斑已經享用完了屬於它的那份戰利品——那頭壯碩黑熊最肥厚的肋排和前胸嫩肉。
它巨大的頭顱和寬厚的前胸沾滿了凝固的暗紅色血痂和油脂，琥珀色的豎瞳饜足地半眯著，龐大的身軀帶著一種慵懶的威儀，安靜地臥在雪地上，粗壯的尾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積雪，發出輕微的“噗噗”聲。
它專注地舔舐著自己前爪和胸腹間沾染的血汙，每一次伸舌，都帶起一片油亮皮毛的起伏，姿態從容得像在清理一件華貴的戰袍。
李強已經把那張油光黑亮、能鋪滿半鋪炕的巨大熊皮卷成沉甸甸的一捆，用麻繩死死勒緊，斜挎在寬厚的背上，像個移動的黑色小山包。
張衛國把侵刀插回腰後的牛皮鞘，掂了掂肩頭用麻繩串著的四隻肥厚熊掌，沉甸甸的墜手感讓他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紋路。
那枚用粗布仔細包裹、溫潤貼肉的銅膽，更是揣在心口的位置，隔著厚厚的棉襖都能感覺到它沉甸甸的存在感，收獲是頂頂豐厚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經完全沉到山脊後麵，僅存的那點金紅也迅速被灰藍的暮色吞噬。
林子裡的光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風也起了勢，打著旋兒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抽在臉上像小刀子割，發出“嗖嗖”的尖嘯。
遠處黑黢黢的林海深處，傳來幾聲夜梟低沉瘮人的啼叫。
“時候不早了，得緊著點往家走了。”
張衛國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朝李強揚了揚下巴，聲音在寒風中有些發悶，“趕在天黑前到家，省得你嫂子惦記。”
李強緊了緊肩上的熊皮捆，用力點頭：“嗯哪！這山路不好走，天擦黑更邪乎。”
張衛國這才把目光投向旁邊正和小斑“依依惜彆”的兒子。
張若陽抱著小斑一條粗壯如柱的前腿，小臉埋在厚實溫暖的黑白虎毛裡蹭來蹭去，聲音悶悶的，帶著點撒嬌和不舍：“哥，俺下回再來看你！給你帶大肉包子！”
小斑喉嚨裡發出一串低沉愉悅的呼嚕，像老火牆燒旺時的悶響，巨大的頭顱溫順地垂下來，輕輕蹭了蹭張若陽的狗皮帽子，堅硬的額骨頂著柔軟的帽頂，動作輕柔得不像一頭剛撕碎黑熊的猛獸。
“陽陽，過來。”張衛國招了招手。
張若陽這才鬆開小斑，一步三回頭地挪到他爹身邊，小手還下意識地揪著張衛國羊皮大氅的毛邊。
張衛國卻沒立刻蹲下背他，而是拍了拍小斑厚實的肩胛，眼神裡帶著一種隻有他們之間才懂的默契：“夥計，臨走前，再幫個忙。”
小斑抬起頭，豎瞳在暮色中閃著幽光，靜靜地看著張衛國，似乎在等待指令。
張衛國指了指身邊懵懂的兒子：“給咱這小子，‘畫個押’。”
李強在旁邊一聽，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黝黑的臉上擠出個促狹又了然的笑容，抱著胳膊往旁邊讓了半步，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畫押？”張若陽仰著小臉，大眼睛裡全是迷惑，“爹，畫啥押？俺又沒摁手印？”
張衛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旱煙熏得微黃的牙齒，帶著點促狹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讓你哥給你蓋個戳！保平安的戳！”
他不由分說，大手按住張若陽的小肩膀，把他往小斑身後推了推，“站這兒，彆動彈！”
張若陽被他爹按著，隻能懵懵懂懂地站定在小斑那如同小山般的後臀旁邊。
小斑似乎完全明白了張衛國的意思。
它喉嚨裡發出一聲極低的、短促的嗚咽，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某種確認。然後，它非常人性化地、帶著點謹慎地，緩緩翹起了那條如老樹根般粗壯的右後腿。
那動作很輕巧，帶著大型貓科動物特有的協調感，後腿彎成一個優雅的弧度，露出了後腿根部濃密毛發覆蓋下的隱秘部位。
一股熱烘烘的、帶著濃烈刺鼻腥臊味的水柱，“嗤”的一聲，精準地滋射在張若陽左腿外側的厚棉褲上！
那水流力道不小，衝擊在凍得硬邦邦的棉布上，發出“噗噗”的悶響，迅速洇開一大片深色的、冒著騰騰熱氣的濕痕，刺鼻的、難以形容的腥臊味瞬間彌漫開來，比剛才黑熊的血腥味還要霸道直衝腦門！
“哎——呀！”
張若陽猛地一個激靈，小臉瞬間皺成了包子褶，跟吃了十個酸杏似的，下意識就想往旁邊蹦，
“啥玩意兒啊爹！熱乎的！又臊又衝！熏死俺了！”
他捏著小鼻子，五官都擠到了一塊兒，小身板扭得像條離水的魚，想掙脫他爹鐵鉗般的大手。
“憋彆）動！老實待著！”
張衛國手上加了把勁，穩穩按住兒子，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是你哥給你開的光！比廟裡求的開光護身符都金貴！比啥亂七八糟的狗皮帽子、紅褲腰帶都頂用！”
他另一隻手指著那還在冒著熱氣的濕痕，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鄭重：
“瞅見沒？這是你哥給你蓋的‘虎威印’！有了這身味兒，往後你在這黑龍山轉悠，甭管是長蟲、野豬、還是黑瞎子，聞著這味兒都得繞著道走！比你爹我這杆老槍都管用！當年咱團結屯能安安穩穩，你哥這幾泡尿可是功不可沒！”
小斑似乎完成了任務，穩穩地放下後腿，還象征性地在地上扒拉了兩下凍土，蓋住地上那一小灘冒著熱氣的黃色印記。
它轉過頭，巨大的琥珀色眼瞳溫和地看著還在呲牙咧嘴、努力適應那衝天臊味的張若陽，喉嚨裡又發出一串低沉舒緩的呼嚕，像是在安慰，又像是某種無聲的認可。
“可是……爹……”
張若陽苦著小臉，鼻翼翕動著，那味道直衝天靈蓋，熏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也……忒難聞了！比二狗子他爹的臭膠鞋還衝！”
“難聞算個屁！頂用就行！”
張衛國渾不在意，一把將還在掙紮嫌棄的兒子拽到身前，利落地蹲下身。
“趕緊的，上來！回家讓你娘用灶膛灰好好搓搓！搓完就聞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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