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往複、星圖與歸建
獨立邁出的第一步，帶來的不是一往無前的順暢，而是更為殘酷的“往複”拉鋸。李振很快發現，在扶手的輔助下邁出一步，與連續行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第二步的啟動，需要在前一步重心尚未完全穩定、肌肉瀕臨疲勞的臨界點上，再次發起對失衡的挑戰，難度倍增。
他的訓練，變成了在短短兩排扶手之間，進行著絕望的折返。邁出左腿，穩住，嘗試邁右腿，重心晃動，不得不收回，重新調整。或者，右腿成功邁出，卻在左腿準備跟進時，因承重腿的力竭而前功儘棄。
過程充滿了挫敗。往往耗費一整個上午，他也無法完成一次完整的、從一端到另一端的行走。身體的疲憊尚在其次，那種精神高度緊繃後卻收獲甚微的無力感，才是最消磨意誌的毒藥。他的左腿，在無數次失敗的嘗試中，肌肉酸痛達到了新的峰值，神經也因過度負荷而變得反應遲鈍，有時甚至會出現短暫的、不受控製的肌肉跳動。
“休息吧，李將軍，您的神經肌肉係統需要恢複。”物理治療師看著屏幕上顯示出的疲勞預警，再次勸道。
李振靠在扶手上，汗水順著發梢滴落，胸膛如同風箱般起伏。他沒有堅持，他知道蠻乾隻會適得其反。他閉上眼，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剛才失敗的動作細節，尋找著那導致失衡的、最細微的偏差。
“是右腿蹬伸發力過早，搶了重心？”
“還是左腿落地時，腳掌外翻角度過大？”
“或者是核心在轉換瞬間，出現了鬆懈？”
他將自己拆解成一個個零件，反複檢視、調試。這種內在的、無聲的“複盤”，其消耗不亞於體力訓練。
林晚看著他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和那緊鎖的眉頭，心如刀絞，卻無法分擔。她隻能在他休息時，遞上溫熱的毛巾和補充電解質的飲料，用自己溫柔卻堅定的存在，告訴他——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李振接過水杯，指尖的顫抖比以往更明顯。他喝了一口，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前方，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像是在對林晚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遠誌他……連顫抖的機會……都沒有。”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蘊含著千鈞之重。林晚瞬間明白了，支撐著他在無數次失敗中一次次重新站起來的，不僅僅是自身的意誌，更是對遠方那片絕對沉寂的感同身受，以及那份刻入骨髓的責任。
正是這份超越個人的執念，讓他在精疲力竭之後，總能再次積蓄起力量，投入下一輪令人絕望的“往複”之中。
“星火”核心艙控製室內，以“李振”名字編碼頻率引發的強烈諧振，為陳博士團隊打開了一片全新的探索天地。他們不再滿足於測試單一的概念或名字，開始嘗試構建更複雜的“頻率星圖”。
“將‘李振’、‘堅守’、‘誓言’三個強響應頻率，按特定時間序列和強度比例進行組合注入。”陳博士下達指令，目光中閃爍著科學家特有的、探索未知的光芒。
一段複合的、承載著更豐富情感信息的頻率序列，被謹慎地送入核心艙。
監測屏幕上，陸遠誌的神經活動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瀾！神經諧振基線不再僅僅是單一的峰值，而是出現了一種複雜的、持續震蕩的“諧波群”！這些諧波彼此疊加、乾涉，形成了一張動態的、蘊含著巨量信息的“星圖”！兵牌的能量輸出也隨之劇烈波動，那幽藍的光芒明滅不定，仿佛在與這外來的“星圖”進行著激烈的對話與整合！
“難以置信！”助手驚呼，“他在處理複合信息！他的潛意識在嘗試整合這些相關聯的情感烙印！”
陳博士緊握雙拳，興奮得難以自持：“這說明他的意識深處，存在著一個高度結構化的情感記憶網絡！我們的頻率刺激，正在激活這個網絡，讓它從沉寂走向活躍！記錄下這張‘星圖’的所有特征，這可能是我們未來嘗試進行記憶引導或情感支持的……核心密碼！”
他們仿佛站在了一座巨大寶庫的門口，剛剛找到了開啟第一道大門的鑰匙。門後那由無數情感與記憶節點構成的璀璨“星圖”，正等待著他們去探索、去解讀。
“我……以前……也是……兵。”
這句話說出後，“白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終於找到了丟失已久的身份坐標，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進入了一個快速變化的通道。
他不再回避與輪椅老兵的接觸。當再次在走廊相遇時，他甚至在蘇晴鼓勵的目光下，主動在老人身邊停留了片刻。
老人依舊溫和地笑著，看著他，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想起來了好啊，想起來，根就紮穩了。”
“白鴿”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的語言能力也在身份確認後加速恢複。詞彙量明顯增多，短句的使用更加頻繁和自然。他開始嘗試詢問一些與他“兵”的身份相關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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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部隊醫院？”
“他……”他指向康複訓練區，“他們……也在……練？”
蘇晴一一耐心解答，並開始有意識地向他介紹基地的基本情況，以及康複訓練的意義。
這天，蘇晴決定帶他去一個地方——基地的榮譽室。那裡陳列著部隊的曆史、功勳人物的事跡，是一個能強烈喚起軍人榮譽感和歸屬感的地方。
榮譽室裡很安靜，莊嚴肅穆。牆壁上掛滿了錦旗和照片，玻璃櫃裡陳列著各種獎章和具有曆史意義的物品。
“白鴿”走得很慢，目光從一件件展品上掃過，眼神專注而複雜。當他走到一個展櫃前，看到裡麵陳列著一套熟悉的、帶有特殊臂章的舊式作戰服時，他的腳步猛地停住了。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呼吸變得急促。他死死地盯著那套作戰服，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追憶、以及巨大的痛苦。
蘇晴心中一驚，正要上前，卻見他緩緩地抬起手，指向那個展櫃，喉嚨裡發出哽咽般的、破碎的聲音：
“我們……小隊……的……”
他沒有說完，但蘇晴瞬間明白了。那套作戰服，屬於他曾經所在的那支特殊小隊！這是一次毫無準備的、直麵過往的衝擊！
“白鴿”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仿佛無法承受這突然湧來的記憶洪流。但他沒有倒下，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崩潰逃離。他死死咬著牙，雙手撐在展櫃的玻璃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要通過這冰冷的接觸，從那套衣服裡汲取力量，穩住自己幾乎要再次碎裂的靈魂。
他就那樣站著，與展櫃中的舊物，與那段被塵封的、飽含血與火的記憶，進行著無聲的對峙。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鬆開手，後退一步。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在這一番痛苦的掙紮後，變得更加沉靜，更加……堅定。
他轉過頭，看向蘇晴，用雖然沙啞卻不再顫抖的聲音，清晰地說道：
“我……要……歸建。”
歸建。
回到隊伍中去。
這是他確認身份後，最本能、最堅定的渴望。哪怕前路依舊迷茫，哪怕身心依舊布滿傷痕，但“兵”的魂，已然蘇醒，並指引著他，走向那條必然充滿艱辛，卻屬於他的——歸途。
往複於方寸之間錘煉意誌，星圖於沉寂深處漸次點亮，而歸建的號角，已在靈魂深處吹響。三條路徑，於命運的牽引下，正加速靠攏，彙聚成不可阻擋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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