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山，仙盟中樞。
議事大殿“雲霄殿”內，氣氛沉凝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高懸的“正大光明”匾額下，九張代表著仙盟最高權力的紫玉座椅呈弧形排列，此刻卻隻坐了七人。居中的主位空懸——那是屬於閉關中的九玄仙尊的位置。左右兩側，分彆是外務殿主沈千機與天刑殿主閻無極。其餘五席，或為各殿副主，或為德高望重的太上長老。
“……綜上所述，雷域賊子，不僅勾結萬瘴嶺上古邪物，破壞封印，致使其內穢氣失控，更設計伏擊我天刑殿精銳，致使副殿主曹驍一行無功而返，數名弟子輕傷。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不及時剿滅，待其羽翼豐滿，必成我仙盟心腹大患！”沈千機聲音抑揚頓挫，帶著毫不掩飾的激憤，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尤其在左手邊一位閉目養神、須發皆白的老者身上頓了頓。
那老者正是司空明，仙盟內主管典籍、禮儀、部分對外交涉的“文華殿”殿主，亦是天演台論辯的公證人之一，在仙盟內資曆極老，影響力深遠。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平和卻深邃：“沈殿主所言，皆據曹副殿主一麵之詞。萬瘴嶺深處凶險異常，古玉霄封印更是複雜難測。曹副殿主率眾強攻，觸動封印異變，引發穢氣反噬，是否亦有處置不當、操之過急之嫌？至於‘勾結邪物’……上古封印之物，狀態難明，雷域之人與之接觸，是圖謀不軌，抑或是嘗試控製封印、避免禍及蒼生？未有確鑿證據前，不可妄下論斷。”
“司空長老！”沈千機聲音拔高，“那晚風、晚寶，乃玉霄餘孽轉世重生，其心必異！她們在沉星湖故布疑陣，於戈壁挑撥離間，如今更在萬瘴嶺阻我仙盟行事，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與我仙盟為敵？難道要等她們打上懸空山，才算證據確鑿嗎？！”
閻無極臉色陰沉如水，曹驍是他得力臂助，此番失利他麵上無光，此刻冷聲道：“無論如何，雷域已成氣候，且有廣寒宮、星耀閣為援，不可再縱容。戈壁之事，亦需儘快了結。我建議，增派力量，一方麵繼續施壓戈壁，追查雷域與當地勢力勾結證據，必要時可動用雷霆手段震懾；另一方麵，加強對萬瘴嶺外圍監控，待‘鎮邪司’高手抵達，再探封印虛實。若雷域再敢阻攔，格殺勿論！”
另一位身形枯瘦、眼中精光四射的副殿主開口道：“增派力量？如今北境因廣寒宮異動牽製部分北方軍團；東海近來也不太平，疑似有上古海墟波動；西南蠻荒更有魔氣蠢蠢欲動……各處皆需人手。仙尊閉關前曾有諭示，當以穩定大局為先。為一尚未公開反叛的雷域，大動乾戈，是否值得？況且，那晚風在天演台顯露的手段，非同小可，恐已觸摸到一絲法則邊緣，非尋常化神可比。貿然開戰，勝負難料，損耗必巨。”
“難道就坐視其發展壯大？！”沈千機怒道，“待其五行齊聚，玉霄真正重立，屆時再想剿滅，代價何止百倍！”
司空明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緩：“沈殿主稍安勿躁。雷域立《玉霄法典》，廣納散修，其‘公平有序’之說，於底層修士中頗有些市場。若我仙盟此刻以強力碾壓，縱能勝之，亦失人心，恐激起更大反彈，乃至讓更多中立勢力倒向彼方。治大國如烹小鮮，急火猛攻，易焦糊。”
他頓了頓，環視眾人：“老夫以為，當前應對，當以‘遏製’、‘分化’、‘探查’為主。其一，勒令戈壁各部，嚴禁與雷域貿易往來，違者嚴懲，斷其戈壁財路與情報來源。其二，接觸聽潮閣，許以重利，令其在輿論上淡化玉霄正麵形象，必要時可披露些‘疑點’。其三，加派人手，暗中探查其餘五行碎片可能下落，若能搶先取得，則雷域五行輪轉之謀不攻自破。其四，關於萬瘴嶺……可允曹副殿主戴罪立功，配合‘鎮邪司’穩妥探查，查明封印真相與戊土碎片確切狀況，再定行止。如此，既不顯我仙盟霸道，又可步步為營，壓縮雷域空間。”
這番老成謀國之論，聽得幾位殿主緩緩點頭。就連閻無極，雖心有不甘，但也知司空明所言在理，且給了他手下曹驍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沈千機臉色鐵青，卻一時難以反駁。司空明在仙盟內根基深厚，其主張又符合多數保守派的利益，更契合“穩定”的大基調。
最終，經過一番激烈而隱晦的角力，議事結果基本采納了司空明的建議，隻是在對戈壁的“雷霆手段”尺度上，閻無極爭取到了更大的自主權。會議不歡而散，各懷心思。
沈千機拂袖回到自己的外務殿，進入密室，臉色瞬間變得猙獰，一掌將身旁的玉屏風拍得粉碎！
“老匹夫！處處與我作對！”他低吼道。若非司空明一係阻撓，他早已調集更多力量，甚至請動幾位閉關的太上長老，一舉踏平雷域！
一名心腹悄然入內，低聲道：“殿主息怒。司空長老雖暫時阻了明麵大舉征伐，但戈壁之事，閻殿主已得首肯，可便宜行事。另外，我們與聽潮閣‘那位’的接觸，已有初步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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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機深吸幾口氣，壓下怒火，眼中寒光閃爍：“戈壁……哼，閻無極那個莽夫，上次夔牛清剿弄得灰頭土臉，這次看他如何‘便宜行事’！傳令我們在戈壁的暗線，全力配合天刑殿行動，但要掌握分寸，彆真讓閻無極立了大功！重點還是盯緊雷域在戈壁的觸角，尤其是那個‘赤沙盟’的動向！”
“是。聽潮閣那邊……”
“答應他們的條件！”沈千機咬牙，“隻要他們能讓《大澤異聞錄》的‘風’吹向對我們有利的方向，並在關鍵時刻提供我們需要的情報，仙盟可以默許他們在雲夢大澤某些區域的‘特殊利益’，甚至……分享部分關於‘上古海墟’的模糊情報。”
“屬下明白。還有一事……”心腹猶豫了一下，“安插在‘鎮邪司’的人回報，司主對萬瘴嶺一事似乎頗為重視，已親自挑選人手，不日將秘密前往。且司主私下曾言，那封印下的東西，或許與仙尊所尋之‘通道’有某種關聯……”
沈千機瞳孔微縮：“哦？繼續盯緊‘鎮邪司’！有任何發現，立刻報我！”他踱步片刻，陰冷一笑，“也好，就讓‘鎮邪司’和曹驍先去碰碰那鬼地方。若真有大凶險，折損些人手也是好事。若有所得……哼，難道還能繞過我這個外務殿主不成？”
與此同時，戈壁深處，赤砂城。
風沙依舊，但城內的氣氛卻與數月前大不相同。仙盟“夔牛清剿”行動的虎頭蛇尾，以及雷域暗中傳遞出的《玉霄法典》理念與部分交易渠道通過星耀閣中轉），像是一股潛流，在這片崇尚力量卻也渴望秩序的土地下悄然湧動。
城西，一座看似普通的土黃色堡壘地下密室中，數人圍坐。為首者是一名滿臉風霜、左眼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中年大漢，正是“赤沙盟”盟主赫連雄。他修為已達元嬰中期，是戈壁排得上號的強者，作風強硬卻也重諾，在散修與中小部族中頗有威望。
下首坐著幾人，有商隊首領，有小型部族族長，也有獨行的高手。其中一人，赫然是之前與晚寶有過接觸、提供過戈壁情報的遊商頭領老駱駝。
“赫連老大，仙盟的人又來了，這次來的還是天刑殿的‘血手’屠剛，帶著一隊黑煞衛，就駐紮在城外五十裡的‘黑石峽’。”一名負責情報的漢子沉聲道，“放話說要徹查之前與我盟交易的幾支商隊‘私通雷域’之事，讓我們三日內交出所有與雷域往來的人員和賬目，否則……就要請夔牛大人再來‘拜訪’赤砂城。”
“哼！拜訪？是恐嚇吧！”一位部族族長怒道，“上次那畜生來，毀了我族兩處綠洲營地！仙盟欺人太甚！”
老駱駝抽著旱煙，慢悠悠道：“屠剛此人，心狠手辣，修為雖隻是元嬰初期，但手段酷烈，背後站著閻無極。他此來，恐怕不止是為了查賬，更是想借題發揮，拿我赤沙盟立威，殺雞儆猴，震懾戈壁其他不安分的勢力。”
赫連雄獨眼中凶光閃爍，指節捏得嘎嘣作響：“交出弟兄？自毀長城？我赫連雄還乾不出這等事！仙盟勢大不假，但我戈壁兒郎也不是泥捏的！逼急了，大不了魚死網破！”
“老大，硬拚不是辦法。”另一名沉穩些的修士勸道，“仙盟精銳裝備精良，功法克製，更有夔牛那等凶物。我們雖有地利人和，但正麵衝突，勝算不大。況且……其他幾家，如‘沙蠍幫’、‘狂狼部’，恐怕都在觀望，甚至可能落井下石。”
密室中一時沉默。仙盟的壓力如同懸頂之劍，而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
老駱駝磕了磕煙杆，忽然道：“赫連老大，諸位，老朽前些日子，又接到了‘那邊’傳來的新消息。”他口中的“那邊”，自然是指雷域。
眾人精神一振。赫連雄獨眼盯著他：“怎麼說？”
“那邊說，仙盟內部對如何處理雷域和戈壁，意見並不統一。如今派屠剛來，更多是閻無極一係想挽回顏麵，並試探各方反應。他們建議，不必硬頂，可虛與委蛇，適當交些無關緊要的‘賬目’和‘人員’自然是準備好的替罪羊），拖延時間。同時，加強內部排查，防止仙盟真正暗子作亂。另外……”老駱駝壓低聲音，“那邊願意通過秘密渠道，支援我們一批針對夔牛弱點的特殊法器圖譜和材料，以及一部分克製仙盟常用陣法的破陣心得。前提是，我們需要提供更詳細的、關於仙盟在戈壁兵力部署、物資調動以及……聽潮閣在戈壁暗樁的情報。”
赫連雄眼神變幻：“他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既要我們頂在前麵吸引仙盟火力，又要我們提供情報。”
“互惠互利。”老駱駝道，“我們得了實際的好處，能增強自保之力，也能讓仙盟有所忌憚。他們得了情報，能更好應對仙盟下一步動作。而且……聽聞那《玉霄法典》在雷域境內推行得不錯，散修和小勢力日子好過許多。戈壁苦仙盟久矣，或許……這也是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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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句話，讓在場幾人心中都是一動。戈壁混亂，弱肉強食，但也正因為混亂，才有他們這些勢力的生存空間。可仙盟近年來的手越伸越長，規矩越來越多，偏袒嫡係，打壓異己，早已惹得怨聲載道。若真有一個講“公平有序”、又能抗住仙盟壓力的新勢力崛起……
“此事關係重大，需從長計議。”赫連雄最終沒有立刻答應，“先按他們說的，應付屠剛。老駱駝，你設法再與‘那邊’深入接觸一次，探探他們的底線和真正實力。其他人，約束好手下，近期都收斂些，彆給仙盟抓住把柄。”
眾人散去後，赫連雄獨自留在密室，望著牆壁上粗糙的戈壁地圖，獨眼中光芒複雜。仙盟如同遮天沙暴，而雷域……像是沙暴儘頭隱約可見的一抹綠洲光影。是拚死一搏殺出條血路，還是冒險走向那未知的綠洲？這個抉擇，或許將決定赤沙盟乃至整個戈壁無數勢力的未來。
懸空山的暗流，赤砂城的抉擇，以及萬瘴嶺深處“鎮邪司”即將展開的秘密行動……仙盟這台龐大的機器，內部齒輪在矛盾中哢哢轉動，產生的力量正從不同方向，悄然湧向雷域，湧向戈壁，湧向所有與之相關的漩渦中心。
而此刻的晚寶，正在樞機閣後山的“演法坪”上，迎著凜冽山風，一遍遍演練著“玉宸雷印”的第一式“引雷式”。阿金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時噴出一點細碎的金色雷弧，給她“伴奏”。
風暴，正在看不見的地方聚集。而新程之上的航船，已然張開了風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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