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在返回龍州市區的崎嶇山路上顛簸著,車內的氣氛比來時要凝重得多。窗外的林海雪原飛速後退,夕陽的餘暉給冰冷的天地塗上了一層淒豔的橘紅色,卻無法驅散眾人心頭的迷霧。
老陳忍不住先開了口,打破了車內的沉默:“頭兒,那胡老倔,擺明了是在撒謊!他那反應,那眼神,要說他不認識馮勁鬆,鬼都不信!”
周婷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因為長時間精神專注而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接口道:“他的微表情和肢體語言說明了一切。當我提到‘馮勁鬆’三個字時,他的瞳孔有瞬間的放大,這是典型的驚訝和警惕反應。隨後他下意識地握緊了獵槍背帶,身體微微後仰,是一種防禦和抗拒的姿態。最關鍵的是,當陸局提到‘人命’時,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那是吞咽動作,通常出現在緊張、試圖掩飾真實情緒的時候。”
開車的當地向導李師傅也插話道:“胡老倔這人,在林場撤銷後還堅持留在這片老林子的,算上他也就三五個老家夥了。都是強脾氣,跟山裡的石頭似的。他平時很少跟人來往,就守著個破窩棚,打獵、采藥,偶爾拿山貨去幾十裡外的鎮子上換點鹽巴火柴。要說他對林場當年的人和事一點不知道,那不可能。
馮副場長……我記得,當年是個挺有派頭的人,話不多,但做事雷厲風行,後來不知道怎麼,就越來越消沉了。”
陸野一直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如同巨人脊梁般的山巒,此時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沉穩:“他知道。他不僅認識馮勁鬆,而且很可能知道馮勁鬆的下落,甚至知道當年兵團裡發生的那件事的一些內情。但他有極強的顧慮,不願意說,或者說,不敢說。”
“不敢?”老陳疑惑,“一個都快土埋脖子、在山裡當野人似的老頭,還有什麼好怕的?”
“怕的未必是眼前的麻煩,也許是過去的幽靈。”周婷的聲音有些飄忽,“從他的反應看,他對馮勁鬆的感情很複雜。有維護,似乎不想外人去打擾馮勁鬆;但仔細品味他最後那句話——‘他那種人,走了就不會再跟這裡有瓜葛’——語氣裡除了決絕,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氣。他可能覺得馮勁鬆拋棄了這裡,或者對某些事采取了逃避的態度。”
陸野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周婷的分析:“這是一種可能性。另一種可能性是,他知道的事情牽扯太大,或者太過慘痛,讓他本能地選擇封閉和回避。五十多年前的舊事,能讓一個經曆過風霜的老人至今諱莫如深,那絕不是小事。”
他轉過身,將一直小心翼翼抱在懷裡的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子放在腿上,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盒蓋。“他不願意用嘴告訴我們,但這個,”他敲了敲盒子,“可能會告訴我們更多。馮勁鬆既然把這些私密的信件和工作筆記珍藏起來,甚至藏在那麼隱蔽的地方,說明這些東西對他極其重要。裡麵很可能就藏著打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車裡再次陷入沉默,隻有發動機的轟鳴和輪胎壓過碎石的嘎吱聲。每個人都明白,這趟林海之行,收獲與困惑並存。找到了可能與核心人物馮勁鬆直接相關的私人物品,這是重大突破;但關鍵證人胡老倔的沉默,以及馮勁鬆本人下落不明,又像兩座大山壓在心頭。
回到龍州市局時,已是華燈初上。冰冷的秋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辦公樓裡卻燈火通明。王闖支隊長一直在等他們,看到幾人風塵仆仆地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陸局,辛苦了!林海那邊情況怎麼樣?”王闖關切地問道,目光落在了陸野手中的鐵皮盒子上。
“有收獲,也有新問題。”陸野言簡意賅,“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們馬上開會。另外,派兩個人,帶上熱成像和夜視裝備,悄悄返回翠巒林場舊址附近,盯著那個胡老倔。不要打擾他,隻是觀察,看他接下來會有什麼異常舉動,比如是否嘗試與外界聯係。注意隱蔽,千萬彆打草驚蛇。”
陸野直覺感到,胡老倔不會就這麼算了。他們的突然造訪和追問,很可能在這個看似平靜的林海孤島中,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正在水下擴散。
“明白!我馬上安排!”王闖立刻拿出對講機部署任務。
十分鐘後,專案組核心成員齊聚在臨時指揮中心的小會議室裡。桌子上鋪上了白色的證物布,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中間,像是一個承載著時光秘密的寶箱。
陸野戴上手套,示意技術民警開始全程錄像記錄。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了盒蓋。一股陳舊的紙張和鐵鏽混合的氣味彌漫開來。
盒子裡麵的東西保存得相對完好,這要歸功於那個密封性不錯的鐵盒和裡麵防潮的油布。裡麵是幾本用牛皮紙包裹的硬殼筆記本,以及一遝用麻繩捆紮好的信件。
“先看信件。”陸野做出了決定。相比工作筆記,私人信件往往更能暴露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和真實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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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解開麻繩,信件散落在證物布上。信封大多已經泛黃發脆,上麵的字跡依稀可辨。收信人基本都是“馮勁鬆”,寄信人地址五花八門,有兵團時期的戰友,有關內的老家,還有幾封……寄信人署名是“文芸”,寄出的地址正是他們之前查到的,趙文芸的原籍魯省。
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找到了趙文芸直接寫給馮勁鬆的信!
陸野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封,信紙同樣泛黃,字跡清秀,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書寫風格。他逐字逐句地讀了出來,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裡回蕩:
“勁鬆:見字如麵。收到你的信,心裡不知是喜是悲。你說林場生活清苦,但總算安穩,讓我不要再惦念。可我怎能不惦念?你我之間,難道就隻剩下這些客套話了嗎?孩子前幾天又發燒了,夜裡總是哭醒,喊著要爸爸……我知道你心裡苦,那次任務回來,你就像變了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非要趕我們母子走?你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永遠過去,可它過不去啊,它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我心裡,也壓在你心裡,我看得出來……我不求你大富大貴,隻求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再難的日子也能熬過去。求你,彆再把我推開了,好嗎?……”
信寫到這裡,後麵似乎被淚水濡濕過,字跡有些模糊。信的末尾,沒有日期,隻有無儘的期盼和哀傷。
一封信讀完,會議室裡落針可聞。一股沉重而悲傷的情緒彌漫開來。即使隔著五十多年的時光,信紙上那個名叫趙文芸的女子的無助、痛苦和執著,依然清晰地傳遞到了每個人的心裡。
“看來,那次邊境任務,不僅是工作上的重大挫折,更直接摧毀了馮勁鬆的家庭。”周婷的聲音有些沙啞,作為女性,她更能共情信中的情感,“他內心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負罪感,這促使他采取了極端的方式,將與最親近的人隔離。這是一種典型的創傷後應激反應,他可能認為自己是‘不祥的’,或者害怕牽連家人。”
老陳歎了口氣:“這馮勁鬆,也是個可憐人。可這跟現在的案子有什麼關係?難道是他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跑出來殺當年的老戰友滅口?這說不通啊,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繼續看。”陸野麵色凝重,又拿起了另外幾封信。有馮勁鬆寫給趙文芸卻未曾寄出的,字裡行間充滿了刻骨的悔恨和絕望:“……文芸,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有些錯誤,一旦犯下,就無法挽回。
我此生注定要在懺悔中度過……彆再等我了,找個好人,好好過日子,把孩子撫養成人……”;也有其他戰友的來信,偶爾會提及當年,“……聽說當年那事還有隱情?老馮,我知道你心裡憋屈,但凡事總得向前看……”、“……張愛國他們幾個,聽說後來混得都不錯,倒是你,可惜了……”
所有的線索碎片,都指向了那個神秘而關鍵的“1970年底邊境運輸任務”。它像是一個黑洞,吞噬了馮勁鬆的幸福,也可能吞噬了不止一條生命,而它的餘波,在五十多年後,化作了冰冷的殺意,重新浮現。
“王支隊,”陸野抬起頭,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兩條線必須立刻抓緊。第一,不惜一切代價,查清1970年底,生產建設兵團第3師第27團直屬隊,那次邊境運輸任務的具體情況!我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物資損失了多少,死了誰,為什麼會有封口令!第二,全力尋找趙文芸和那個叫‘小軍’的孩子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是解開馮勁鬆內心世界和當前案件動機的關鍵!”
“是!陸局!”王闖感到肩上的壓力巨大,但也充滿了乾勁。謎團的輪廓正在變得清晰。
就在這時,陸野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那條他安排監視胡老倔的偵查員發來的加密信息,內容很短:“目標離開窩棚,方向不明,正在跟蹤。”
陸野眼神一凜。胡老倔,果然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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